2025年05月29日
第A03版:言论

山顶与山下

□朱迎兵

受父亲影响,我喜欢国画,大学时就学这个专业。父亲有个挚友,姓陈,是国内很有名气的国画家。大一暑假,我与父亲一起去他家时,撞见个扎马尾的年轻人,正腼腆地展开画轴请他指导。老人趴在案前看得极认真,他近看看,远看看,右手握着支狼毫笔,在废纸上勾勾画画:“你看这山石的皴法,笔锋要顺着山势走,像溪水绕石头那样自然。”他耐心地说,年轻人认真地听。

后来去得多了,发现陈老的家里永远备着三四个干净的画轴袋,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宣纸,都是给来求教的年轻人准备的。有一次,我看他在给一名陌生的青年人写推荐信,推荐其作品参加省里的书法展,他边写边告诉我:“小李在山区小学教书,每周骑车二十里路学画,这样的劲头不帮衬着,可惜了。”那时我正读大学,不懂他为何总把时间耗在这些“无名之辈”身上。

那年深秋,我抱着一摞作业去他家请教,刚到门口就听见争执声。一个青年攥着画筒往后退,老人却追着往他手里塞墨迹未干的扇面:“拿着,回去临完这张再来说。”青年走后,老人看着我发怔,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傻?”没等我答话,他便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

“40年前,我还是个在县城纸箱厂当学徒的小工。攒了三个月工资,坐了整夜绿皮车去省城,就为让王老先生看幅画。到了后,画室门房说先生在会客,我从早上等到中午,好不容易见着人,他连画轴都没接,只说‘年轻人要踏实,别总想着走捷径。’

我转身要走,又不甘心,就说:‘先生您站在山顶,自然觉得山下的人小;可您知道吗?我在山下抬头望,您也不过米粒大。’说完我就跑了,怕他骂我轻狂,却听见身后‘啪’的一声,回头看见他把茶杯往桌上一磕,笑了:‘好小子,有骨气,明天再来。’

那天晚上,我回到招待所哭了半宿。一半委屈,一半害怕,怕王老第二天还是不见,又怕见了说我画得差。后来每次收徒,看见他们攥画筒的手发抖,就想起那个痛苦的夜晚。名气这东西,像山顶的云雾,看着白茫茫的,风一吹就散了。可人心不一样,你伸手拉一把,说不定就托住了个要沦落的灵魂。”

那天,陈老还送给我一幅画:浅绛山水间,山顶的人负手而立,山下的人抬头仰望,两团墨影竟一般大小。

将画挂到书房里,我看着画,想到:或许真正的高山,从来不是让人仰望的高度,而是愿意俯下身来,让每颗向上的心,都能看见自己清晰的模样。就像老人画里的两个人,山顶的不俯视,山下的不卑微,在彼此的目光里,都站成了天地间对等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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