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宏

太惊喜了！竟然遇到了张老师！

“呀！张老师！”我惊呼着飞奔上前，张老师在刹那的惊愕中回过神，也激动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慈爱的光芒，手轻轻拍着我的头，如同我依然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

张老师询问我的近况：“现在在哪上班啊？”“东坡中学。”“教得怎么样啊？”那一刻，我就像当年在课堂上被提问时那样老老实实地站定，慎重地回答：“只能说，没给老师丢人吧。”“那就是很好了！”张老师欣然应道。

我1994年初中毕业，算起来离开张老师已经31年了。毕业后，我忙着升学，忙着工作，忙着家庭，张老师也先后辗转几所学校，其间我们只寥寥见过一面。我从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到如今已逾不惑之年，相貌的变化可想而知。张老师却能清晰地叫出我的名字，除了感动就是感激！

张老师带我们班主任时才20出头，正值年轻气盛之时。他担任班主任颇为“随性”，很少用刻板的班规约束我们，有时我们犯了校规，只要不过分，他也在校长面前极力维护我们，因此很受学生们喜爱。

那时候乡村中学要上早晚自习，校园也没有门卫，一些社会上的小混混经常出入校园，骚扰女同学，这让女生们很烦恼，课间上厕所都要结伴才敢去。有一次上晚自习时，有个小混混站在教室外对着我们班某个女生吹口哨，正好被张老师碰到。张老师二话不说上前理论，出言警告。经此一战后，再也没有小混混敢来骚扰我们班女生了。这件事让我们更加亲近张老师，觉得他就是我们的保护神。

张老师的几何教得出神入化。有些我们觉得难得不可思议的几何证明题，他往往添加几道辅助线后就能轻轻松松做出来，然后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们：“出来了吗？出来了吗！”每当看到老师在讲台上得意的模样，坐在课堂里的我就会酸酸地在心里编排他几句。当然，这些张老师并不知晓，在他的眼里，我一直都是个极好的孩子。后来我做了老师，也无数次站在讲台上傲娇地睥睨着一群茫然的学生：“有什么难的？你们告诉我这题有什么难的！”颇有几许张老师当年的风范。

上学时，我并不是个聪明的学生，只是看起来很乖而已，其实骨子里却有些叛逆。初二下学期，我愚笨的智商逐渐显露，代数还能勉强维持，几何证明题让我苦不堪言，常常一道题目被我用辅助线画得面目全非还是徒然无功……我上课开始走神，课后又迷上了琼瑶小说。我一面悄悄颓废着，一面又暗暗愧疚着。这时，不断有同学辍学回家务农，我的心开始痛苦地挣扎。

张老师发现了我的变化。他不断地找我聊天，但收效甚微。

后来，他约见了我的父亲。这让我惊恐不安。我是多么害怕面对父亲失望的眼神啊！那于我而言是最严厉的处罚了！怎么可以这样做！我深深地怨恨起班主任，开始抵触他的所有教育。在他上课时，我故意全程低着头，装作不听课的样子，作业也不认真写。

终于，一次上完新课，张老师若有所思地踱到我座位旁边，皱着眉看了我好久。我明明知道老师在看我，却故意装作没发现，在草稿纸上随意乱画着。“唉！”一声长叹，既无奈又愤怒！我有些怯了，放下了笔，依然低着头。“你看看自己成了什么样子！”他摇了摇头，走了。

周末，张老师和其他几位老师赶了几里山路来家访。这更让我倍感窘迫。果然，看到了我当时贫困至极的家境，其他几位老师面露同情，这让敏感的我心里的自卑无处可藏！

张老师把我拉到厨房，我愤怒地看着他，心里自暴自弃地想：“看到了吗？满意了吧？我就是一个自始至终生活在泥潭里的人！现在，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谁知，他微笑着说：“你爸爸真了不起，你弟弟也很聪明，你真是个好孩子！”

我错愕地看着张老师！他的眼睛含着笑，真诚地看着我。那一刻，压在我心里的阴霾似乎一下子消散了，他没有在意我们家徒四壁的破烂光景，也没有给我讲不学习以后的苦难未来，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与他这次家访看似不沾边的话，但这句话却让一直自卑敏感的我找回了自信与骄傲。这份自信与骄傲对当时、后来以及如今的我是多么重要啊！使我此后无论在何种境地里都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并不耀眼的出身，并且可以不卑不亢地生活与前进。

初二或许是我的一道坎，成绩好不容易步入正轨，我又遭遇了一场大病，我无法继续学业，出院后在家休养。父亲焦虑万分，到学校找张老师商量，张老师帮我办了休学手续。等我病愈重返校园，已经不能继续和原来的同学一起升学了，我来到了一个新的班级。或许是因为中途插班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我的性格不讨喜，休学后，我一直融入不了新的班级，我能明显地感受到来自同学和班主任的漠视。

一次，一个和我成绩相差无几的女生和别人说，因为我偷了她的外语笔记本，所以外语成绩才超过了她。面对这种无稽的诽谤，我很委屈，找她问询，想让她在同学面前为我澄清。谁知，她句句语带锋芒，一番冷嘲热讽，这时新班主任非但没有帮我澄清还狠狠地批评了我，说我耍大小姐脾气。经历了这件事，我开始清醒地意识到，我的班主任已经不再是那个宠着我的张老师了。自此，我愈加沉默，也更加发奋努力。

工作后，我和张老师匆匆见的一面还是我作为班主任带学生去中考，偶遇了当时在五中任教的张老师。张老师很欣慰地看着我为孩子们指引考场的位置，叮嘱着注意事项。他对我的学生说：“你们老师是很优秀的人，你们好好考，以后像你们老师一样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张老师，我多么惭愧啊！倒不是因为当年的不懂事，那只是年少时的一点妄为，还不至于多么悔与责。我惭愧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学生并没有成为您口中“优秀的人”，是您一直带着超大的滤镜在看待自己的学生，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师，经营着我平平凡凡的人生。在教学上没有特别的造诣，在生活中也没有亮眼的光芒。唯一没给老师丢脸的是，我一直在努力成为一个不糟糕的人而已。

鲁迅能让无数人知道了藤野先生，魏巍让读者记住了温柔慈爱的蔡芸芝先生，丰子恺亦有底气称他是李叔同的弟子，而作为您的学生，我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中学语文教师，但我多么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初中班主任是张存扬老师——一个既会教书，又会育人的好老师！

（作者单位：滁州市东坡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