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窗外风
父亲总说高粱白好喝,每次说的时候都是“吧嗒吧嗒”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儿,麦子觉得父亲是骗人的,因为这么多年来麦子就没见父亲喝过酒。
那时候母亲还在,就瞟一眼父亲,抿着嘴偷着乐,麦子好几次都问母亲笑什么,母亲朝着父亲努努嘴,大意是问父亲去。可是父亲却不说,麦子只好撅着嘴走开。
父亲没事的时候喜欢说他以前走南闯北的事儿,什么舌战群儒,什么冲冠一怒吓跑小偷,什么裤腰上缝着钱睡在绿皮火车车座的下面,讲很多外面的事,因为父亲是业务员,但是父亲却不喝酒也不抽烟。以至于很多年里,麦子认为业务员都是像父亲这样不抽烟不喝酒的,长大以后才知道,父亲这样的是极少数,是例外。
那一年的那个夜晚,上弦月窄窄的挂在天幕上,夜凉如水,母亲说秋凉了,母亲凝神想了一下,说今天是白露,明天清晨草木上会有露水。“白露”,麦子重复了一下,麦子觉得白露这个词很美,到底美在哪里,却说不清楚,眼前仿佛有一片月光落下的银白,又好像有晶莹的露珠在绿色的叶片上滚动。
麦子看着母亲蜡黄的脸“嗯”一声,接着就转过头去,眼泪汪在眼眶里,母亲说秋属金,金色白,以白形容秋露,故名“白露”。
那天,母亲说起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情景,父亲在小酒馆里跟人吃饭谈业务,母亲是服务员端茶送菜,桌子上是一瓶当地的高粱白,对方的酒已经杯子见底,可是父亲的酒还只是浅浅地下了一点,脸却像红布。母亲长得漂亮,脚步轻盈的像要跳起来,走到哪里都有目光追随,邻桌的几个小青年,闹哄哄的,拦住母亲逼着她唱一曲《走西口》,母亲不肯,那几个人起哄趁机拉住母亲,母亲挣脱不开,眼看他们就要蹬鼻子上脸,父亲端起眼前的那杯高粱白,“咕咚咕咚”喝下去,抄起屁股下的凳子冲过去,大喊一声“放开她!”那几个人见父亲来势凶猛,就骂骂咧咧地松开母亲,却再不敢轻举妄动。
父亲回到自己的桌子旁,没过一会儿,没有酒量的父亲酒劲上来,业务也不用谈了,彻底醉了。但是对方觉得父亲人品好,他推销的产品必定也不错,这笔生意还真谈成了。后来母亲成了父亲的朋友,再后来成了麦子的妈妈。只是父亲从此再没喝过酒,但是没事的时候喜欢跟麦子说高粱白有多好喝,醇香绵软不上头还甜滋滋的。
《走西口》,麦子经常听母亲哼唱,“哥哥你走西口,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那天,麦子永远记得那天,外面夜凉如水母亲拉着麦子的手,轻轻地哼唱《走西口》,唱着唱着声音低下去,再也没了声息,只剩下秋风吹过的声音。从此麦子的世界没了别的颜色,心底里都是一片白。
父亲还在外地出差。
闻讯归来的父亲平生第二次喝得酩酊大醉,还是那瓶高粱白,他手里拿着酒瓶子,踉踉跄跄地在房里转,转过来转过去,倚着墙角慢慢滑下去,眼泪沿着脸颊滚落,收也收不住。
多年以后,麦子领着老公和孩子回来看父亲,父亲老了,下巴上的胡须都是白茬子,一笑满脸都是褶子。麦子做好饭叫父亲来吃饭,父亲打开橱子门,拿出一瓶高粱白,两个小酒盅,盛放一两酒的小酒盅,给自己和麦子老公一人倒上一酒盅。父亲的酒量仍然不大,一两高粱白喝下去,脸就黑红了,父亲嘴里哼着《走西口》的调调,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