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克林
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人生就悄悄地踏上了旅程。眼睛默读难以计数的风景。那美丽的色彩成了生命的背景,驻扎在心灵的驿站里。
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初夏时分,竟然连续几天雨水倾倒不停。茅草覆盖的校舍居然倒塌了。十余岁的我,只身来到外婆村庄所属的村小求学。苦于要走十余里的田间小径。茫茫原野,风霜雪雨,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够心酸的。痛苦不在于此,烦恼莫过于沦陷在陌生的人群中,受到异样的待遇。“同窗”大多总是冠以“外来户”的绰号,引得众生哄堂大笑。也有“铁窗”支持我,让我坚决回击他们,终究还是被我婉言谢绝。就算是走在悬崖峭壁,也还可以绝处逢生的。再说忍一忍风平浪静,让一让海阔天空。客居他乡,在所难免。
一次上数学课,在课堂结尾发放本子的时候,“外来户”的美名不胫而走。数学老师逮个正着。大概是我到那儿半年以后吧。他并不是班主任,却积极了解相关情况。特地为此面对全班,高谈阔论一番,对班级里的绰号做了一次清理。印象最深的是他列举了《水浒传》里的好汉绰号,都是正能量,是对人性的赞歌。还斥责同窗的“专利”。诸如,个子矮小的叫“地老鼠”,胖胖的封以“麦卒子”的俗名,高瘦的打上“竹竿子”的烙印。我还算幸运的。只不过被赏个异地“就业”的称号:“外来户!”那节课让我受宠若惊。老师在我的心灵里栽种了一棵“援助”之树,给我人生一份绿意。
数学老师——衡家松先生,一款匀称的身材,炯炯有神的眼睛,瓜子脸,苹果红的脸膛,绅士发型。讲起话来,振聋发聩。尤其是有一副磁性的嗓子,宛如山谷激荡,又若山巅放歌,高低适宜,抑扬顿挫,似快乐的小锤在敲击着求知的心灵之鼓,真是天籁之音。那时若有选秀栏目,先生定是出类拔萃者。因为他是用心在唱的歌者。
我从师三年于他,印象最深的教学片断,莫过于画线段图。往往很难懂的应用题,经他剖析,三下五除二,茅塞顿开。后来我读过《庄子》,感觉岂不就是“庖丁解牛”吗?侧对黑板,框起了大括号,浑然天成。手指轻轻一点,诸多问题水落石出。好似“牛肉”纷纷落下。快乐的他,将粉笔轻轻一放,然后镇静地看着大家。而“骨架”般的线段图却完整地保留在黑板之上。有时他竟然把头拗过去,掂着双手,异常的激动,对题目设置的精妙,大加赞赏。我读懂了他的“神曲”,那是一位儒者的境界。
快乐的时光,带走了幼稚的童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还没有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小学毕业选拔考试算是一个竞技舞台了,只有跨过这道坎,才能就读中学。现在想想,对幼小的学生来说,还是残酷居多。我知道那是对命运的一次抉择。在考试前几天,数学老师利用他的课堂,参透了正确对待人生的思想。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竟毫无恐惧之感;也许是经历太多的求学之苦,让我的人生字典里写满了坚强;也许是学习的满足掩盖了脆弱。在最后那个下午离开校园时,我强忍着把眼泪的闸门紧紧地关闭。
翌日鱼肚白的时候,我已经迈上了田间小径。不经意间,脚已踏至班级门口。校园里鸦雀无声。我想会不会是同学们在演一出空城计来戏弄我?即使那样我也心甘情愿。我步步逼近,总想撩起那层神秘的面纱。几位农民戴着草帽,拉着板车,从我身后闪过。校园拐角的场边,老奶奶正在清扫着麦粒。这场景简直是诸葛弹琴退仲达了!结局出乎我的预料,众位考生都已提前走了。我急急忙忙跑向远离学校五里之余的考场,一颗淡定的心瞬间就被扼杀了。走在半程的路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眼前浮现数学老师的身影。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准确地抛锚在我的脚边。顺势将准考证塞在我手里。额头上挂满了汗珠,目示我赶快上车。我迅速跨上了后座,那种幸福感觉从来不曾有,仿佛在周游世界。
到了考点学校。他没有撑起自行车支架,毫无顾忌地往墙角一撂,送我进了考场。还有几分钟就要考试,我平复一下心情,瞥见老师还站在窗户底下,用力攥着拳头,向我微笑,然后才离开。
一个月后,分数出来了。我是幸运儿,居全乡考生榜单前列。这印证了数学老师的一句话:“玉不琢,不成器!”
两年前,我踏上田间小径。来到阔别二十多年的小学,重温那段求学记忆。只可惜教育进行布局调整,校园已改建成敬老院。但是数学老师的陈年往事,依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心里默念道:“老师,你知道吗?在一个孩子的世界里,有你真好!”
(作者单位:凤阳县李二庄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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