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1月17日
第A03版:副刊

我们这一代

□陶承洛

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相隔55年的滁中高中同学在网上见面了,“滁州西涧”群建起来了。此时大家已都是“鬂发各已苍”的老人。但那感觉就像穿越时光的隧道,瞬间回到了从前。找出已发黄的模糊的毕业照,那是怎样的惊喜和感动啊,过往依稀的五官一下子清晰还原,遥远的日子像影视镜头生动闪现在眼前。想起了滁中凹字楼里的教室,想起了饥饿年代食堂里诱人的饭菜,想起了水塔下绿油油的班级菜地,想起了宿舍里小偷“光顾”时惊险的情景……那几天,这伙古稀老人变得那么年轻,纵情,幽默,率真。卸下生活的负累,躲开社会的喧嚣,就这样回归到55年前孩子般的真本色真性情。嬉笑怒骂,插科打诨,诗文对答,毫无顾忌。“深秋深夜睡正香,机铃震醒手脚慌。开屏低头眼扫望,乃是猴哥(属猴)在兴浪”;“非爱孔方兄,只怜管城子(笔别称)。古稀操旧业,耄耋便知己”,“颠毛虽秃光,忍封管城子,耄耋步蹒跚,耕耘终不己”;“高秋高阳桂正香,同窗同群意更畅。网上秋月共分享,夕阳黄昏不惆怅”。这些歪诗,是心境是心情是心态。同学的情谊永远是快乐温暖安全的心灵港湾。这坛共同度过的高中生活发酵的美酒,只有我们才能尽情消受,永远品尝。

桂花落了又开。如水而逝的55年时光,仿佛浓缩在这几个月中。我们相隔千里,恰似促膝谈心。用纯真透亮的情感诉说着各自这几十年间的故事,没有油彩的涂抹。悲欢、渴望、挣扎、追求、成败、炼狱、涅槃……这些沧桑往事不时地激起我心灵的浪花,激荡飞溅。它们打上的是时代的印记,打上的是那段特殊历史的烙印。我想,这不属于我们几个人,是属于一代人。它们不应该被遗忘,不应该仅仅停留在群里调侃戏谑。我应该写出来,告诉读者,这一代人是如何跋涉,攀援,艰辛地走过来的。

程青,他毕业于北京大学物理专业,退休前是某高校电子技术教师。他家境贫寒,高中毕业时连毕业照也没钱购买。但他知道,只有勤奋读书,掌握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前途的道理。

我们55年没有音讯来往。“百度”帮忙,一下便找到了他。几个月的交谈,他开朗大气,直言不讳。和所有65年考入大学的高中毕业生一样,只上了一年大学就文革爆发。然后是下农场,到工厂,去部队。北大,难道就这样白上了吗?角色不停转换,但他奋发读书自强不息,他不是一个浑浑噩噩虚掷光阴的人。10年动乱,他也参加“斗争”,但他没有一天丢下专业课本,没有逍遥,没有沉沦。

后来在大学讲台上他教授《电子技术》,所需许多的专业技术基础课程:如电动力学、半导体物理学、可控硅技术、静电安全技术、微波与天线、传感技术、数学电子技术、高频电子技术等等;还有教学基础课程:如线性代数与矩阵、离散数学与逻辑代数、概率与统计、偏微分方程、波动方程与分离变量法、矢量分析与场论、边值迭代法、泛函分析与变分法、数学物理方程与特殊函数等等。这些课程主要是靠自学,或在授课之余旁听相似的课程而掌握的。当然他还参加了教育部的师资培训班和进修专业英语和口语,这些在一年内就结业的课程,其强度可想而知。

我深感震撼。理工科的自学是极其困难的,程青却能坚持下来,一门一门地啃。这需要多么顽强的毅力。他说那时求知急切,真想有个起子将脑袋拧开,让课程变成药水灌注进去。社会上普遍认为65级大学生基础薄弱,专业知识欠缺。的确,有不少这样的人,即使北大清华生也难有作为的,但又不都是这样。程青等人靠勤奋踏实,主要通过自学完成专业课程,然后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一步一个脚印地登上大学讲台的。

还有吴璞、王林、胜礼等几位同学。他们或师范大学或交通大学或科技大学毕业,学的都是理工科。一个共同点就是为了自学完成4年的大学课程,有的写了数百万字的研读笔记,有的画了数千幅的示意图表,有的废寝忘食而积劳成疾,服药多年,可以说10年8年的艰辛才学有所成。在工作岗位上又都成绩斐然,或是享受特殊津贴的专家,或是全国先进工作者,或是高级工程师、中学校长……

我们就是这样无拘束地聊着。“40后”同共和国一道成长,一路迤逦,谁个没有故事呢?足迹心迹,娓娓道来,天涯比邻,网络知己。他们的人品命运也就这样水落石出地凸现在我面前。我惊诧、感叹、快慰。我也曾艰难地走了过来,但没有他们执着、历练。65级(也许还有64级)大学生已具有某种符号意义,他们在纷扰的历史场景中曾被耽误,又如何去弥补抢救,奋发有为?程青等的经历是极具说明力的一笔。人们总爱谈老三届如何,可是他们这一代也同样与荒唐的岁月关联,青春的热血献祭给了那个时代,成为那个时代的特殊产物。历史造就了这一代,这难道不是一种特殊的历史文化现象么?

吴璞等人退休后定居外地。至今,大小培训机构还争相聘请他们授课,评其为“金牌教师”。我感受他们生命的丰富,感动他们对生命价值的不懈追求。老树新芽,勃勃生机,夕阳晚照,璀璨辉煌。

前不久,程青又将制作的一本《同窗之谊》电子相册发给我。在给他的北大10位同学的生日贺卡上,每位都写上贺联,配上夫妻照和音乐。典雅精致。他对同学一往情深,心思缜密。

他要我扩大高中同学群,增进同窗情谊。我奉命跑了几家。同学看了照片也唏嘘叹息,但对入群却热情不高。我有些怅然。他们的经历更曲折丰富,是否是一场高考和文革像竖起一道屏障使大家产生隔膜了呢?是否是漫长岁月和改革开放像一条奔腾的河将大家横隔开了呢?是否他们不愿撕开痛疤,去看那人生中几幅远景呢?我迷惘。涌出的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感觉。

有诗云:“三年同窗深敬识,五十载别音渺茫,不思量,却难忘”,而我想到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其实,人面桃花都已面目全非了,再不是当年的样子。原来的影像已消失在逝去的风霜雨雪的岁月中,融进在逝去的冷暖悲欢的人生中。这便是一代人的不同命运。

网友宽慰我,花开花落两由之,顺其自然吧。但我仍希望老同学投入这诗意浓郁的驿站,迎接又一个百花盛开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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