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传银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天然地就与泥巴有了不解之缘。小时候,平日里玩的最多的就是搓泥团、打炸炮、捏玩具、做泥哨……这些土得掉渣的玩意儿,哪一样也离不开黏黏嗒嗒、散发着浓烈土腥味的泥巴。那时节,我们整天浑身上下泥乎乎,脏兮兮的,纯粹就是一个个泥猴子,为此经常遭到家里大人的呵斥,偶尔瞧不顺眼异常激动时还要赏上几个结实的耳刮子。疼归疼,怕归怕,事后依然是我行我素,玩起泥巴来照旧乐此不疲、兴趣盎然,谁叫泥巴对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有着不可遏制的巨大诱惑力呢?
家乡地处江淮之间,高低起伏,属于典型的丘陵地貌。土壤颜色多姿多彩,土壤粘度迥然各异。有离水即干表层喜欢结面儿的蓬松的碱白土;黏黏嗒嗒稍有些干,就连锋利的犁锹也难以插入的黑泥眼子土;颜色鲜艳,腌制禽蛋蛋黄通红、汤油横流,当家过日子主妇们极其稀罕的红壤土……至于我们这些喜欢玩泥巴的孩子,最青睐的还是那些韧性大、不沾手、可塑性强、伸展自如、做啥像啥、随处都有、到处可见,得到它一点神也不需烦、半分钱也不用花的老黄泥喽。
假期里,三五个孩子凑到一起,各自到塘边溪畔抠来一大坨黄泥来,找块平地,专心致志地玩起了打炸炮的游戏来。我们用摔打柔软的黄泥做成大小适中的小钵形状,底部捏得尽量地薄,小心翼翼地托在手掌之上,口面向下,按照事先排定的顺序轮番着用力往平地上掼。可能是由于我们向下摔得速度快、力量大,让向上弥漫的空气阻力急剧增大,冲力骤增的缘故吧!随着一声脆响,泥钵的底部訇然炸开,向上翻卷开来,像朵朵盛开的菊花,形成一个或数个大小不一的窟窿。依据规则,一个孩子摔出来的窟窿,其他所有参与游戏的孩子都得依次用各自的黄泥去把漏洞补齐。只见摔出来大窟窿的孩子喜形于色、洋洋自得,静等着进账大把的黄泥,其他的孩子们依次按照窟窿的形状或捏团,或搓条,尽量用最少的黄泥把一个个泥洞填满糊齐,倘若遇到运气不好或用力不当的,摔在地上变成了一滩烂泥巴,半个窟窿都不见,那也只有垂头丧气,自认倒霉份儿,只能期待着下一次摔出个奇迹来。黄泥虽贱,但是通过自己努力赢得的,即便一文不名,但满满的自豪感、胜利感,成就感还是不输于做成任何事体的。
混沌初开,我们虽然不能通晓男女之情,但善于模仿的习性还是慢慢地显露出来。你看,几个孩子嘀嘀咕咕聚到打谷场边,找一块干净平坦的所在,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来。他们分工明确,你俩是老头、老奶,他俩是儿子、媳妇,家里固然少不了三、两个孩子,就由几个小不点来充任。家庭所有的成员都齐了,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必要的家当,于是粗枝大叶的男孩子们负责找泥、抠泥、揉泥,心灵手巧的女孩子们则负责各种物件的制作。她们用揉得筋道的泥巴,或搓团,或拉条……盘锅支灶,制碗做盘,捏出活灵活现的小鸡、小鸭、小猪来……手把更高的孩子们借助着小刀、小棍等辅助工具凭着丰富的想象甚至用泥巴可以做出惟妙惟肖的微型碗橱、衣柜来。粮食没有用细土代替,菜蔬没有野草、野蒿满地都是,劈两根树枝权当筷子,舀半杯清水就是老酒,一家人长幼有序,席地而坐,围成一圈,端上泥碗、泥盘、泥杯,吆五喝六,劝吃劝喝,其乐融融,亲亲和和。
倘若实在没有人陪着,一个人玩起泥巴来也不会感到过分的寂寞。用硬一些的黄泥做成手掌大小规整的圆饼,中间钻洞穿线,拴在下面作为托子的细木棍上,形成等长的两股,放到背阴处阴干(没有经验的放在大太阳下面晒,肯定会开裂砸锅),拎起泥饼,用手转动泥饼给粗线逆时针上劲,待两股线麻花般地紧紧地绞在一起后,逮着线头,将两股线自上而下缓缓地拉开,泥饼随着线的拉开幅度急速地转动开来,飘飘忽忽,就像悬浮起来的陀螺一般,越转越快,令人赏心悦目。如果因为心急,没等泥饼干透就开玩上了,由于受力太猛,泥巴爆裂,突然间四花八裂地四处飞溅,自然引起一阵唏嘘和欢笑。
有点人文的,带有一些故事色彩的还要数搓泥团了。把一团软硬适中的黄泥放在手心里可劲地搓圆,搓到一定程度,可能是内外力大小不均的缘故吧,顺着散布在泥团上比较粗的裂纹细细地瓣开,里面有时竟然会形成一个圆溜溜的小泥球。碰巧时,小球里可能还有更小的泥球卧在里面,层层叠叠的。由此,家乡流行着一段朗朗上口故事般的童谣就是专门描述它的:“泥蛋团搓一搓,里面坐个哥哥,哥哥起来打水,里面蹲个小鬼(家乡语:女孩子),小鬼起来织布,里面织个后生,后生起来放牛,里面坐个癞癞猴(家乡语:蟾蜍),一打一蹦,三打就钻洞。”语言诙谐,形象逼真,引人入胜。其实在淳朴善良的家乡人心里,故事竟然还有另外一种版本。小时候家乡人口口相传,有鼻子有眼地说:泥团里的小圆球就是害得《白蛇传》里白蛇和许仙一对恩爱夫妻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金山寺老和尚法海。水漫金山发生后,由于他为人险恶,做人不地道,坏人姻缘,害人害己,遭人唾弃,世间不容。再恶的人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事后他认为自己做事太绝,也有些懊悔,羞得不敢见人,只能东躲西藏,无处存身,躲来躲去,光明正大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躲到泥蛋团这个一般人都想象不到,轻而易举不会被发现(有的地方说是躲在螃蟹的腹中)的地方,只有一些有心人为了作贱他、损他,硬是把泥团放在手心里可劲地搓,搓到一定程度才逼着他隐隐约约地现身,使他一次次出丑。真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随着年岁的增长,属于孩子们的专利——玩泥巴,只能作为一种奢想残存在我儿时美好的记忆里。我无时不向往着重返家乡,嗅着那芬芳的泥土,捏着那筋道的泥巴,圆起我永远不忘的泥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