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6月11日
第A06版:副 刊

之五:千锤百炼打铁忙

○江文林

第一次与铁匠面对面是多年前的事了。

记得那次是跟爷爷到西门大街的项记铁匠店。项记铁匠店坐落在西门大街的南面,三间门面坐南朝北,铁匠铺正中安放一座用来煅烧铁坯的火炉,炉边架一风箱,侧边立一铁礅,风箱一拉,风进火炉,炉膛内火苗直蹿。门面沿街放着两扇案板,案板上放满了锄头、耙齿、镰刀、锅铲、菜刀、门链吊等各种有型有样的物件。

看到爷爷搀着我进来了,项师傅连忙丢下了铁锤直起腰来,“先生来啦,需要什么尽管吩咐!”项师傅边打招呼,边从满是洞眼的围裙口袋中掏出一支香烟,恭敬地递给爷爷。

爷爷与项师傅的父辈是莫逆之交。抗日战争前,项师傅的父亲曾经送爷爷一把菜刀,狭窄的刀背上有一个篆刻“项”字。这是项师傅的爷爷打造的。就是这把普通的菜刀,如果不是因为官场腐败、交流阻塞等多种原因,而被耽搁在路上,将会以名优国货出现在1915年旧金山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这把在水中浸泡数日不锈的菜刀,在1958年大炼钢铁运动中,被我以捐献废钢铁的行为投入到全椒中学的小高炉里。

“我想为孙子打一副铁球。”爷爷扶了扶眼镜说。

“行呐,马上就打!”

说话间,项师傅用眼示意徒弟选中一块铁料放到熊熊燃烧的炉膛内。只见项师傅左手掐着长长的铁钳子,不停地翻动着炉火之中的铁块。猛然间,项师傅将红红的铁块从炉火上迅速抽出,夹紧,放在铁砧上。小徒弟朝手心里吐两口唾沫,绷紧全身的肌肉,双手抡起铁锤,朝铁砧上那个软化的铁块砸去!叮叮当当,铁砧上立刻火花四溅,崩落的火花如昙花一现,落地后变成黑黑的铁屑。项师傅二目炯炯,黝黑的胳膊肌肉隆起,红黑的太阳穴上青筋凸显。他右手握的小锤与徒弟双手抡动的大铁锤上下翻飞,此起彼伏,抡出了弧形,敲出了节奏,让人听着,就是一首优美的乐曲!几个回合过后,铁块终于变成了球状。项师傅把半成品铁球猛地丢进水槽中淬火。火红的铁球沾水发出“呲呲”的响声,串串水泡徐徐从水中泛起,腥腥甜甜的铁汽味便强劲地升腾起来。我有点急不可耐了,乘他们在谈心,我用手去拿刚淬过火的铁球。“呀!”的一声,我的手像被电击一样缩了回来,但为时已晚,拇指、食指、中指已烫出三个明亮的血泡,泪水挂在脸上,无知烙在心里。这是我第一次与铁匠面对面留下的深刻记忆,从此对铁匠这个行当刮目相看。

上小学的日子里,我常去项记铁匠店玩,一看就是半天。小屋里炉火烧得很旺,呼呼的声响是风箱沉重的呼吸,火焰像跳动的心脏。我亲眼看到,一把普通的菜刀,从选料、加钢、煅烧合体到淬火、戗刃、粗细磨等,制作工艺需要十几道繁琐的工序。从锻火到湛钢、淬火,逐步提升,项记铁匠店菜刀的质量是顶尖的,在全椒乃至皖东地区都小有名气。在项记铁匠店,包括菜刀,每件铁器的制作都倾注了项师傅的艰辛和汗水,他手上遍布的老茧和沟壑见证了千锤百炼的铁匠岁月。“打铁看似简单,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体力活,打好一件铁器每道工序须环环相扣,丝毫不能马虎。而淬火、回火是铁器加工的核心技术。”项师傅一生最满意的是把铁器加工的核心技术——淬火、回火传给了他的徒弟——也是他的儿子。

项师傅可能自己也没有想到,项记铁匠店只撑到1956年。合作化以后,项师傅和儿子同时进了街道上的铁器社,当年身强力壮的项师傅,在铁器社转为全椒机械厂的关键时刻,因积劳成疾去世,身怀绝技的儿子由机械厂工人变成了柴油机厂工人。一家数代人经营的百年老店——项记铁匠店,早就成为历史。

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传统铁匠,只能是男人的职业。没有力量不能打铁,没有胆量不敢打铁,没有吃苦精神不愿打铁。

“当”的一声,重锤落下,火花四溅。红铁入水,气泡翻腾,烟气弥漫。那炉中的火苗,一起随风箱的节拍跳跃,在劲风的吹奏中升腾。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将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千锤百炼打铁忙”也将成为人们心中最深处的怀念……

2020-06-11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9879.html 1 3 之五:千锤百炼打铁忙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