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家林
出金陵城,向西行,过长江不远,便入了滁州境。山势渐起,连绵如翠屏,与金陵的平旷俨然不同了。此来专为寻一座名字里嵌着“南京”二字的古迹——南京太仆寺。这名字初听总让人恍惚:分明已入安徽地界,要找的却是冠着金陵名号的去处。两城之近,由此可见一斑。
这座太仆寺,原是明朝管理车驾马政的中央官署,却设在毗邻南京的滁州。想来古人自有考量:滁州山环水绕,草木丰美,适宜牧养马匹;距南京又近,往来便捷。一座带着南京头衔的衙门,便在这邻省之地扎下根来,将两地的命运,用缰绳与车辙系在了一处。
这太仆寺的旧址,原在滁州城内龙兴寺东侧,后来迁至城外西南丰山之阴,正在今日天长西路与西涧北路交会处。“西涧”二字,取自韦应物那句“独怜幽草涧边生”。当年韦苏州在滁州任刺史,钟情于此地山水,留下这意境悠远的诗篇,与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一道,成了滁州的文化标志。
如今的南京太仆寺,是依原图复建的。远远望见四柱三门的石坊,上覆草绿色琉璃瓦,檐角轻灵挑起,既见官署的端庄,又透江南的秀逸。额题“南京太仆寺”五字,在秋阳下泛着温润的光。近前细观,亭台楼榭错落,与其说是肃穆的官衙,不如说是座依山就水的园林。这复建的殿宇虽少了古木荒苔的苍凉,却与邻近的醉翁亭、丰乐亭气息相通,共同融入了琅琊山的秀色。
太仆寺落户滁州,其意义远不止设立一处官署。它像一座文化桥梁,将金陵的繁华文风,源源引渡至此。最堪记述的,当属正德年间王阳明任太仆寺少卿时,在琅琊山、酿泉间开席讲学。四方学子闻风而至,多达二百余人,寂静山谷终日回荡着论辩之声。这不仅开启了阳明心学游学之端,更让滁州一时成为天下学人瞩目的学问渊府,“知行合一”的种子,由此深植这片土地。
这仅是太仆寺文化滋养的一隅。明初宋濂扈从太子经滁,作《琅琊山游记》,以精妙文字为山水传神;文徵明少年时随父居滁,此地山水浸润其笔墨,至今古道旁犹存诗书碑刻。这些因太仆寺而聚的文人雅士,以宦游足迹与翰墨风流,将一座马政官署,升华成孕育新思想的文化重镇。
历史的车轮行至今日,南京与滁州的联系,在长三角一体化的浪潮中愈发紧密。那道地图上的省界,在日常的紧密互动中渐渐模糊。宁滁城际列车飞驰,将两地距离缩短至一刻钟;产业园区里,来自南京的企业与本地优势嫁接,催生蓬勃活力;医疗、教育等领域的深度合作,让同城化生活成为现实。这种融合,已从宏观布局细致入微地渗入寻常百姓家。
暮色渐起,立于太仆寺前,看绿意葱茏,听水声潺潺,仿佛还带着韦应物笔下的幽草清香。这复建的寺观,静静立在西涧之畔,既是历史的回响,更是现实的见证。它诉说着滁州与南京剪不断的地缘文脉,也见证着两座城市在新时代以更深刻的方式延续情缘。
风从琅琊山那边吹来,依旧是欧阳修、王阳明们感受过的清凉。太仆寺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在说:滁州与南京,名字虽分属两省,骨血里却从来呼吸与共。那紧密,是古已有之,于今为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