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林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和电视,夏天非常热。
万寿小街的夏夜,向来是极热闹的。
日头方斜,各家便忙碌起来。妇人们提了木桶,将清水泼在门前滚烫的砖头地上。水一着地,便发出“嗤”的一声,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在暑气中。男人们则搬出长凳,架上门板,排成一排排临时的床榻。这木板床虽硬,却比屋内蒸笼般的床铺强得多。
天刚擦黑,街上便渐渐聚了人。赤膊的汉子摇着蒲扇,趿拉着木屐,在青砖铺成的街道上踏出“咔嗒咔嗒”的声响。这声音从街北响到街南,又从街南传回街北,竟像是给这夏夜打着节拍。孩童们最喜欢光着脊梁在人群中穿梭,或追逐几只萤火虫。那萤火也怪,明明灭灭,在黑暗中画出不规则的弧线,引得孩子们一阵阵惊叫。
卢老七照例是要唱扬剧的。这屠夫生得五大三粗,嗓子却极清亮。街北头的胡琴一响,他便喉咙发痒,扯开嗓子便唱道:“一里江山数刘备,二郎担山赶太阳,三气周瑜芦花荡,四郎失落在番邦……”唱到动情处,额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众人听得入神,连摇扇子的手也停了,任那汗水在背上蜿蜒。
街角的老槐树下,几个青年正收拾竹篓和电筒。他们要去稻田里捉黄鳝。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划来划去,惊起几只青蛙,“扑通”一声,跳入水田。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与近处的人声混在一处,倒也显出丰收年的样子。
街中传来艺人们合奏《梅花三弄》的乐音,那缥缈的笛声在小街的上空回荡,真有点绕梁三日的意思。
最热闹处当属街南头说书人了。一个干瘦老头坐在矮凳上,面前围了一圈人。他讲的是《水浒》,说到武松打虎时,自己也站起来比划,引得众人喝彩。有个孩子听得入迷,手里的半块西瓜掉在地上,红瓤碎了一地,竟也浑然不觉。
夜深了,人声渐稀。有人打着哈欠回屋去睡,有人索性在门板上躺下,也顾不上蚊子的叮咬。天上的星星很密,银河横贯天际。偶尔一阵微风掠过,带来几分凉意。
不多时,鼾声四起。万寿小街的夏夜,终于沉入梦乡。只有几只不甘寂寞的青蛙,还在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