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04日
第A03版:清流

初夏“食”光

□杨剑城

五更天,露水压弯了车前草的腰。我踩着田埂往东走,布鞋帮子沾满泥浆。前头那棵歪脖子枣树下,去年这时候爬满了野葡萄藤。

我蹲下来,用指甲掀开腐叶。土里蜷着几根灰褐色的蕨菜,顶端打着螺旋。食指和拇指捏住根部,轻轻一提,“啪”的断了。断口渗出透明黏液,在晨光里拉出细丝。

竹篮里垫着新鲜荷叶,蕨菜码进去时,叶脉发出细微的撕裂声。三只蚂蚁顺着篮沿爬上来,在篾条交叉处停下,触角左右摆动。

溪边石缝长着野芹菜。我掐断嫩茎,汁液立刻浸入指纹。断面上布满蜂窝状的小孔,凑近闻有股铁腥味。去年这时候,二叔在这儿下过虾笼,笼底总粘着几片芹菜叶。

山坡上的桑葚开始发紫,我摘了五粒,指腹沾满玫红色浆汁。果肉在齿间爆开时,上颚泛起细密的刺痛。剩下的青果留着,等端午前后再来。

老槐树下落满豆荚,用鞋尖拨弄,偶尔能发现没裂开的。门牙磕开硬壳,豆粒裹着层白膜,嚼起来沙沙响。碎渣嵌进牙缝,得用舌尖慢慢挑出来。

竹篮渐沉。麻绳勒进肩膀,汗珠顺着锁骨往下滚。日头爬到榆树梢时,我在灌木丛里发现几簇地皮菜。这种菜要连土揭起,背面沾着沙粒和虫卵。

河滩上的芦笋刚冒尖。镰刀割断嫩茎时,断面渗出乳白色浆汁。断面上布满针尖大的气孔,沾到衣服上会留下淡黄印子。最嫩的那段,指甲一掐就透。

晌午在桐树下歇脚,解开包袱里的油纸包,烙饼边缘已经发硬。咬到腌黄瓜时,酸得眼角发紧。就着葫芦里的凉茶咽下去,喉结上下滑动两次。

回程路过野桃林,青桃只有纽扣大,表皮覆着层绒毛。我摘了九个,塞进兜里坠得衣襟歪斜。这种桃子要泡盐水,等秋分前后才能吃。

到家时灶膛还冒着烟。我把蕨菜倒进木盆,茎秆相互碰撞发出闷响。母亲舀半瓢井水冲下去,浮起几片碎叶。她拣出最粗的那根,掐成寸段扔进油锅。油花溅到灶台上,凝成琥珀色的斑点。

地皮菜泡在陶钵里,我坐在门槛上择桑葚,汁水顺着掌纹流淌。有颗被鸟啄过,掰开看见半截虫尸。父亲把槐豆倒进石磨,磨盘转动时发出“吱呀”声,惊飞了晾衣绳上的蜻蜓。

晚饭吃凉拌蕨菜。牙齿咬断纤维时,发出脆生生的响声。二叔送来新酿的桑葚酒,含在嘴里,舌根微微发麻。小妹把芦笋尖摆在粥碗边,像几支绿箭插在白沙里。

月亮爬上晒衣竿时,我舔了舔虎口。桑葚的甜,蕨菜的涩,腌桃的咸,都在唇齿间流转。母亲在灶间刷锅,铁铲刮过锅底,发出“刺啦”一声。

村口传来蛙鸣,我摸出兜里剩下的野桃,表皮已经蹭得发亮。门牙磕破的瞬间,汁水射进嗓子眼,激得打了个颤。这滋味要记到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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