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锦红

临晚，夕阳斜照，又是一年合欢时，若择近处的巷道，那就来平安路吧。

屋舍处右拐，便是平安路。平坦的马路两端，最引人流连驻足，叫人心生欢喜的，莫过于若只一眼，断然瞧不见尽头的合欢。彼时，暮色逼近，车流穿行，夕阳的余晖挥动着手中的拂尘，根根银丝指向平安路繁华的街市。孩子的嬉笑声、路旁的虫鸣声和微风轻送的合欢交织一处，弥漫在城市的半空，仿若一壶煮沸的白开，带着烟火的韵脚，缓缓注入天青色的瓷杯内，与静置底部的花房相拥，抿上一口，回甘恬淡，将唇齿间的从容流入经年的溪涧中，连疲惫的心一同洗濯。

襟怀入夜月，含笑出朝云。那粉红色的花蕊，错落有致，巧立风中，分明是少女白皙的双颊，羞怯时泛起的红晕，漾在云霄。淡淡的暗香，如夜空的星子，不经意间就盈在左右。那日，两只黄鹂栖在枝头，竞相争啼，她纤纤玉手应声而启，一把把打开的微型扇面便呈入眼帘，或展袖起舞，或顾盼蹁跹，或低首顿足，或掩面回眸。任尔东西南北中，且借那暖风里的惊鸿，逍遥悦目，将世间诸事皆抛，这便是合欢花，治愈的良方。

合欢原本并不开花，那位名叫粉扇的多情女子，为了等待进京赶考的夫君，日日守在合欢树下，期待的面容叫人一眼辨别她思绪里的起落，终究未能等来枕边人，却叫青丝等白了华发。那株见证他们誓言的合欢树，在女子等待无果，逝后的第二个年头，竟如铁树般开出折扇状粉色花朵，朝启暮合，在树隙中停顿逗留，把前世未完的心愿许在今生的花端。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风冷凝，雨如注，为了远处的帆，她悄然越过了枝头。深墙内，飘零的是他最喜的合欢。她俯身，将这满地的落红尽数，小心放入浅绿色的裙裾中，像那只无处躲藏的迷鹿，终于寻得安身的处所。她爱，取他所爱，取那寓意忠贞的合欢；她守，守这一方净土，为心之所想，梦之所依，爱之所期，扎下根须，扎下爱的全部。这是《甄嬛传》里的经典桥段，叶澜依的爱，无疑是隐忍的，深藏不表，别无他求，甘愿倾其全部，叫所有的念想，倾注于合欢，不忍她零落无助。

原以为是含羞草，却开出了合欢花。是母亲对儿子无尽的爱，悉心照料下，多年以后，凝练而出的生命之花，是母亲留在世间的牵挂。怎能不叫史铁生心存感怀，既想靠近，又怕直面之后，堆积如山洪般的情绪瞬息迸发。所幸，以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或许是思念的另一种表达。

行走在晨曦深处，反复聆听史铁生的名篇《合欢树》，字字句句，模糊了视线。安静的院落，阳光把合欢的叶片清晰地定格在木格轩窗下，摇曳时沙沙作响，老式的几案旁，母亲手中的针线扬起完美的弧度，还不忘反复地叮嘱。抑扬顿挫的声音，从古朴的门前经过，落在身后的庭院中，像叮咚而入的音符，穿越时光的藤蔓，渗透了渐渐苍老的容颜。

合欢花，宜饮易伴。饮之，凝神静心；伴之，更像儿时的旧识，为赴今生的约定，守于喧嚣处，候于原址中，不骄不躁，不离不弃，虽花期一季，仍以一树嫣红，涂染古风汉韵的盛世画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