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永美
外婆家是一个偏远的小村庄。从我记事时起,就喜欢去那里。夏天的蜻蜓、老槐树上的知了、夜晚的萤火虫、不知疲倦的蛙鸣,还有外婆家的杏子树、长菱角的小池塘、塘埂上的牵牛花和遍布乡野的茅桩,是我小脑袋里怎么也丢不开的念想。
外婆生有5个儿女,母亲是老大。大舅和小舅比我大不了几岁,很多时候会有同龄人之感,只因为他们是长辈,所以总是宠着我、让着我。每次只要我去,舅和姨就会让我尝到乡村才有的四时野果。
对外婆家的记忆多与吃有关。儿时的鱼很多,站在塘边,塘里的鱼虾清晰可见,借着塘面泛出的水花能感受到大鱼的踪影。淘米的时候,小鱼小虾竟敢公然窜到淘米箩里找食。在物质还不富足的当年,大舅会取出渔具下塘捕鱼,还会用竹竿系上帐子布,带我们钓虾子。每当帐子布挑起,总能逮到一把活蹦乱跳的小虾。那一餐,我们就能吃上一锅杂鱼贴饼。
与城里比,村庄是匮乏的,却也是丰富的。拔茅桩、偷豌豆、摘杏子、打山枣,蚕豆穿在线上放饭锅上蒸,小菜园菜墒里找香瓜,满山冈的花生和山芋,还有瓦罐里的山芋糖稀,都是我一直记挂的爱。
除了忙吃的,更多的时候是与小伙伴玩,跳皮筋、踢方格、拾瓦子、老鹰捉小鸡,还有摔泥巴,总是玩到一手泥一脸灰,惹得外婆笑个不停。每当这个时候,外公都会对我说:“姑娘家要斯文,不能像个野小子。”
那时候,外婆家与其他几户人家共用一头牛。放牛的事多,由三姨承担,她经常带我放牛。有一次,三姨牵着牛绳,我和三姐一前一后骑在牛背上。由于没有掌握骑牛要领,在老牛往高田埂上爬坡时,我和三姐顺着牛背滑向牛尾摔在田里,半天爬不起来。正当我们脑壳发懵不知所措时,三姨吓唬道:“快点起来,老牛要撒尿了。”我们就连滚带爬逃之夭夭了。
父亲并不乐意我们在外婆家多待,说那边吃不好、住不好,又没电视看,夏天蚊虫咬人。他更希望我们多去爷爷家。在他看来,爷爷家住在城里,条件比外婆家好。可我去爷爷家时,每次都只能待在逼仄的房间,总觉得蹩手蹩脚,压抑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屋里的一个古老摆件,比不得外婆家广阔田野来得畅快。
外婆一生节俭。有一次,她走亲戚经过大姐家门口,老远就大喊大姐的名字,大姐闻声出来,看到外婆穿一件补丁衣服,身后还背着一个麻袋,羞得大姐向母亲“告状”。但是外婆说:“庄稼人穿不得什么好衣服。”所以她依旧破衣烂衫,天天泡在那块被栅栏围着的菜地里,似乎那里才是她的希望。
印象中,每次我们跟她走的时候,父亲都会给她车费,但她舍不得花,总是带着我们步行。有时,我们能遇到拉货的拖拉机经过,外婆会拦下师傅捎我们一程。石子路高高低低,颠簸不平,机身摇摇晃晃,感觉一不留神就要被甩出来。也有遇不到拖拉机的时候,那我们就要走很远的路,途中,我们数次都累得瘫坐路边。可就算这样,我依然还是向往着外婆家,依然会在快到的时候甩开外婆,一溜烟独自冲向迎上来的舅和姨。
六七岁的时候,我到外婆家不再是纯粹的玩,跟着舅和姨下地,摘棉花、看西瓜、捋树叶,还有放牛、放小鹅。我最喜欢的是放小鹅,毛茸茸的,抓在手里像一团棉花,温暖可爱。
我对小鹅的偏爱,让外婆发现了“商机”。7岁那年,外婆与母亲“密谋”,让我到外婆家放鹅。那一次,我在外婆家待了40天,放鹅成了我每天早晨和傍晚必做的事。外婆对外公说,不如就让我留下来放鹅吧。外公斥责外婆,说她瞎讲,哪能耽误我上学。这一切当然是事后才“揭秘”的。
时光如流水,如今,外婆的小村庄早已拆了,外公外婆也离开了我们。让外公外婆欣慰的是,他们活着的时候,已经看到他们的后代都过上了更加幸福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