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静
四月的西安像被泡在蜂蜜里,阳光黏稠得能滴出蜜来。大兴善寺的飞檐在春风里摇晃,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惊起一树樱花簌簌飘落。那些粉色的花瓣掠过旧书摊的墨绿色遮阳伞,停在泛黄的《诗经译注》上,像谁不经意间夹进去的书签。
“姆巴佩”正往摊位上摆新收的书,他身后的樱花树斜斜地探过墙来,枝桠上缀满云霞般的花朵。这位因崇拜球星得名的摊主,此刻却捧着一本线装《随园诗话》爱不释手,书页间夹着的枫叶书签轻轻颤动,恍若蝴蝶振翅。
“姑娘,来看书?”他抬头时,阳光正好穿过他的老花镜片,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这才注意到,每个书摊前都立着小小的木牌,写着“今日荐书”。“姆巴佩”的牌子上用粉笔写着:《浮生六记》——春日宜读闲书。
午后三点,世界读书日的暖阳漫过整条兴善寺西街。旧书摊间忽然热闹起来,穿汉服的姑娘捧着《牡丹亭》走过,书页间夹着的干花随步伐轻晃;戴棒球帽的少年蹲在摊前,手指摩挲着《金庸全集》的书脊,眼神发亮,像藏着星河。
83岁的刘奶奶拄着拐杖来了,她的帆布包里鼓鼓囊囊,掏出一本包着蓝布书皮的书。“姆巴佩,我又来捐书了。”老人颤巍巍翻开书页,泛黄的纸页间夹着褪色的剪报和手写批注,“这些笔记跟着我七十年了,该让它们见见新读者了……”
杨导游挤在人群里,手里握着刚淘到的《长安古意》。书的扉页上有钢笔写的批注:“1987年春,购于西安新华书店。”他凑近书脊轻嗅,油墨香混合着樱花的甜香钻进鼻腔,仿佛穿越回三十年前的春天。
暮色渐浓时,摊主们点亮了摊位上的小台灯。暖黄的灯光映着翻飞的书页,像无数只金色的蝴蝶。“姆巴佩”忽然站起身,从纸箱里搬出一摞旧杂志:“今天是读书日,这些《收获》《十月》半价!”
人群里发出轻轻的惊呼。有位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拿起一本1985年的《人民文学》,封面是吴冠中的水墨画。“您看这里。”摊主递过放大镜,“这页有汪曾祺的手稿批注,当年作者在书店随手写的……”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过,像是在与历史对话。
晚风拂过,樱花纷纷扬扬落在书页上。刘奶奶坐在折叠凳上,用手机逐字逐句翻拍《了凡四训》,她说要把这些智慧存进云端,传给曾孙辈。不知谁哼起了《童年》的旋律,卖糖葫芦的大爷推着车走过,竹棍上的山楂果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夜渐深,书摊前的人渐渐散去。“姆巴佩”收拾着摊位,忽然发现一本书下压着张纸条:“谢谢您的《飞鸟集》,它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在大雁塔读诗的自己。”摊主笑了,把纸条夹进《唐诗三百首》,准备明天送给有缘人。
在数字与纸质共生的时代,这些泛黄的书页为浮躁的心灵保留了一片沉思的净土,它们无声却有力,见证着阅读的坚守与城市的人文温度。当数字洪流席卷一切,这些旧书摊的存在,或许正是为了提醒我们:阅读的终极意义,从来不在媒介之争,而在心灵能否与文字真正相遇。
就像刘奶奶捐出的旧书里藏着七十年的批注,像年轻人在放大镜下凝视的手稿真迹,当指尖触碰到纸页的纤维,当目光掠过墨迹的晕染,那些文字便不再是屏幕上的像素,而是带着体温的心跳。
月光透过樱花树洒在街道上,旧书摊的帆布篷在微风中轻轻起伏,像一本摊开的大书。远处传来大兴善寺的晚课钟声,与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交织成奇妙的交响。这个春天的夜晚,所有的故事都在等待被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