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1日
第A06版:清流

谷雨里的农事密码

□许海龙

《月令七十二候解》里写:“三月中,自雨水后,土膏脉动,今又雨其谷于水也。”老辈人把这话嚼成了更直白的谚语:“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晨光还裹在雾里,我就听见爹的锄头磕在门槛上,“当啷”一声,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

田埂上的荠菜还蜷着灰扑扑的叶子,爹蹲下来,粗粝的指节摩挲着谷种,沙沙的声响混着新翻泥土的腥气。他一边把三粒谷子按进土坑,一边随口说着:“一粒盼饱,一粒防鸟,一粒等命薄的。”我蹲在旁边数蚂蚁,黑亮的小不点儿正扛着碎草往高处爬。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布谷布谷”的啼叫,爹的草帽檐动了动,说这鸟儿叫得准,明儿必有雨。

晌午的日头把云彩晒得发白,娘挎着竹篮穿过田垄。蓝布衫子被风鼓得胀胀的,竹篮里飘出香椿芽的清苦气。谷雨的椿芽红中泛紫,在井水里翻个身,转眼就绿得发亮。爹就着粗瓷碗扒拉面条,香椿碎混着辣椒油,吸溜吸溜的声响引得鸡群围过来啄食。我偷偷把面条藏进菜叶下,冷不丁被爹的筷子敲了手背。他没说话,只指了指天上——云缝里漏出的日头,亮得像把锥子。

天边的云渐渐沉下来,像灶膛里烧透的芦絮。娘站在院旁的晒谷场边念叨:“谷雨无雨,后来哭雨。”话音未落,东南风卷着土腥气扑来,晒在芦席上的谷种沙沙作响。爹喊着快收,竹匾在我怀里晃得厉害,金黄的谷粒顺着指缝往下溜,像攥不住的碎金子。雨点子砸下来时,最后一捧谷种刚塞进瓦缸,檐角的铜铃在风里乱撞,叮叮当当响成一团。

这场雨下得没头没尾。我趴在窗台上数雨线,看它们在泥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爹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涝过三天,苗就悬了。”他把烟杆往鞋底敲,震落的烟灰被风卷着扑进雨里。娘把腌香椿的坛子挪了又挪,水珠顺着坛沿往下淌,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花。

三日后,我赤着脚踩过田埂。原以为被泥水沤烂的谷种,竟钻出星星点点的嫩芽。针尖似的绿顶着壳,像孩童倔强地掀翻小帽。祖父拄着拐杖过来,烟斗敲在青石上:“老天爷留着后手呢。”那些歪歪扭扭的绿芽在风里晃悠,倒真像是老天爷随手撒下的句读。

傍黑时又落起细雨,檐水滴在青石板上,叮咚叮咚。娘在灶间烙榆钱饼,柴火的噼啪声混着面香。爹在灯下拨弄算盘,算珠撞出清脆的响,“噼噼啪啪”,倒像是雨珠子落进空碗。窗外的雨丝织成薄纱,远处的麦田影影绰绰,恍惚有个人影弯腰在数苗——是春神,还是去年的爹?

老辈人说,谷雨有三候: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可在这黄土地上,谷雨的密码藏在每粒入土的种子里,藏在农人望天的眼神里,藏在算盘珠子的起落间。就像祖父常说的:“地不哄人,你撒多少汗,它就回你多少粮。”

雨还在下,细如牛毛的银丝漫过窗棂。恍惚听见布谷鸟又在叫,叫声里裹着新麦的清香。这一场接一场的雨,原是天地写给人间的信,每个字都落在泥土里,等着人弯腰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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