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16日
第A03版:清流

韭菜,割不断的乡愁

□张宏宇

惊蛰过后的首场细雨,我蹲坐在老宅后院,那片郁郁葱葱的韭菜地旁。新割的韭菜茬口渗出鲜嫩的青绿汁液,像谁打翻了一盏碧玉酒盅。母亲常说,韭菜是穷人家的灵芝,刀下留情三寸,半月之余,新芽又现。

江南的韭叶细长如柳,北地的韭菜宽厚似剑。老宅墙根的这畦却生得奇特,叶片边缘泛着紫晕,那是爷爷自东北远道带回的种子。春分时掐尖,白露时收籽,奶奶以草木灰拌鸡粪为肥,让这来自异乡的根脉,在我居住的苏北土地上愈发根深蒂固。

在我的家乡,韭菜是最为接地气的食材。春日里,母亲总会到后院采摘一把鲜嫩的韭菜,那嫩绿的叶尖还挂着泥土的芬芳。她将韭菜细细切碎,和着鸡蛋调成馅,包进擀得薄薄的面皮里,煎至两面金黄。刚出锅的韭菜盒子,外皮酥脆,内里鲜嫩,咬上一口,韭菜的清香瞬间在唇齿间绽放,成为童年记忆中最难忘的味道。

记得儿时腊月二十九,灶王像前的竹筛上,总是铺满了翠绿的韭菜。母亲将韭菜切得细碎如星辰点点,与土猪肉馅完美融合。面剂子在擀面杖下飞旋成月,沸水锅中浮起一个个白玉般的饺子。氤氲的热气中,父亲往我碗里夹了五个饺子:“多吃些,长得比韭菜还快。”案板上的韭菜根还带着晶莹的晨露,在煤油灯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父亲将最后一个韭菜饺子夹给我,胡须上还沾着饺皮:“慢些吃,地窖里还藏着春韭呢。”他说的春韭,被精心腌制在陶瓮里,用粗盐封存着,等来年开坛之时,咸鲜之中仍锁着三月的清新之气。

韭菜的生命力极强,割了一茬又长一茬,生生不息。小时候,母亲总爱说韭菜是“穷人的菜”,种一次能吃上好几年。每逢春天,邻居们都会慷慨地分享自家种的韭菜,你家包饺子,我家烙饼,整个村子都弥漫着韭菜的香气。这种朴实的分享,让清贫的日子也充满了温情。

长大后,我离开了家乡,置身于城市的钢筋水泥之中。韭菜,成了我与故乡之间那条割不断的纽带。每当在超市遇见韭菜,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常说,韭菜要现割现吃,才能锁住那份鲜香。如今想来,这不仅仅是对食材的挑剔,更是对生活的一种态度与追求。

韭菜的滋味,便是乡愁的滋味。它不似辣椒那般热烈奔放,也不似苦瓜那般清苦涩口,却拥有着独特的辛香,让人回味无穷。这种味道,早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之中,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里,或许我们都需要这样一份朴实无华的慰藉,让我们在繁忙的生活中偶尔停下脚步,细细品味生活的真谛与美好。

每年韭菜疯长之际,割了一茬又一茬,而那份乡愁,是永远也割不断的。离乡那年,母亲往我的行囊中塞了一个粗布包。当飞机穿越云层之时,我打开它,竟是晒干的韭菜花。那些细碎的白点在异国他乡的窗棂上渐渐苏醒,遇水便舒展成故园的月光与回忆。

如今,我在后院开辟了一小块地方,学着母亲当年的模样,用竹刀轻轻掠过青翠的韭菜茎。割下的韭菜被包成了饺子给女儿品尝,她忽然抬头说道:“爸爸,这个味道我好像在梦里见过。”

今年的春天,韭菜又长新绿,在陶盆里又窜出新芽,紫晕愈深,恍若老宅墙头那抹未褪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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