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佳
一袭杏花雨沾湿杜牧的衣襟,千载清明总在诗行与炊烟间流转。那些沉淀于青瓷碗盏中的时令风物,不仅承载着春日的鲜活滋味,更在文人的笔尖发酵成独特的文化密码。当我们循着墨香走进清明食事,恍若看见一部以箸为笔、以食为墨的岁时手卷正徐徐舒展。
馓子当是最大众化的清明传统食品,古称“粔籹”“寒具”,是一种用面粉或糯米粉油煎而成的面食,多为麻花和栅状,入口酥脆香甜、口感甚好。“放翁”陆游在《九里》诗中曾咏道“陌上秋千喧笑语,担头粔籹簇青红”。宋代大文豪苏东坡不仅喜食,还专门写过一首诗:“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知轻重?压匾佳人缠臂金。”
江南的清明总氤氲着艾草的清芬。江浙沪一带,清明必吃“青团”。这种用草头汁糅合糯米粉做成的绿色糕团,色碧绵软。“寒食青团店,春低杨柳枝。酒香留客住,莺语和人诗。”这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路过青团店时留下的诗篇。清代文学家、美食家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也专门记录了制法:“捣青草为汁,和粉作团,色如碧玉。”
清明螺与刀鱼的相逢,则是时令赐予饕客的绝唱。彼时正是采食螺蛳的最佳时节,民间素有“清明螺,赛肥鹅”之说。作家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一文中回忆了儿时吃螺蛳的情景:“我们家乡清明吃螺蛳,谓可以明目。用五香煮熟螺蛳,分给孩子,一人半碗,由他们自己用竹签挑着吃。”挑着吃螺蛳的还有苏东坡,尽管他自比老餮,却吮不出螺蛳肉,结果落得个“东坡食螺——慢慢挑”的笑柄。江南历来有着清明前食江鲜的习俗,尤以刀鱼为盛。刀鱼,又称“刀鲚”“鱽鱼”,因色皎洁如白银,状如出鞘尖刀而得名。宋朝人最痴迷吃刀鱼,酒鬼诗人陆游笔下叹道:“鮆鱼莼菜随宜具,也是花前一醉来。”诗人刘宰评价更高:“肩耸乍惊雷,鳃红新出水,佐以姜杜椒,未熟香浮鼻。河豚愧有毒,江鲈渐寡味。”意思是说鱼还未熟,就已是香味扑鼻了,这种滋味连河豚和江鲈都比不上。清代美食家、作家李渔称刀鱼为“春馔妙物”,并感言“至果腹而犹不能释手者也”,真是吃得如痴如醉。
最堪玩味的当属清明粥里的花信风。唐朝人盛行喝杏粥,诗人韦应物在《清明日忆诸弟》诗中云:“杏粥犹堪食,榆羹已稍煎。”柳中庸也有《寒食戏赠》一诗传世:“春暮越江边,春阴寒食天。杏花香麦粥,柳絮伴秋千。”清明时节,是桃花盛开之时,以花入粥,别有一番风味。唐人冯贽在《云仙杂记》中记载了洛阳市民食粥的风情:“寒食装万花舆,煮桃花粥。”而清代剧作家孔尚任的《桃花扇·寄扇》里也有这样的唱词:“三月三刘郎到了,携手儿下妆楼,桃花粥吃个饱。”可以想见,那粉粉的桃花飘浮在乳白的米间,花香伴着米香,只需小尝一口,春天的味道便顿时溢满了舌尖。
这些流转于清明时节的味觉记忆,在岁岁年年的炊烟中完成着文化的传承。它们不仅是应时而生的珍馐,更是先民与文人共同书写的生命密码。
当清明细雨再度沾湿人间,且让我们循着这些文化路标,在唇齿间重走一趟春思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