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人普遍以为,因欧阳修《醉翁亭记》,滁州始有“醉乡”之称流传。其实,滁州“醉乡”概念缘起王禹偁的诗句。王禹偁在贬谪滁州一年半的时间里,思虑朝政,体验民瘼,融入山水,纵情诗酒,在一系列诗篇中借酒抒怀,频频吟出“醉乡”这一虚幻幽深、丰富多元的概念。“独酌入醉乡”“唯把吟情入醉乡”“欲断愁根有醉乡”等诗句表达了自身在谪居之乡的喜忧、期望和思虑,展现了孤直、清高与无奈的思想情绪和性格特征,包含了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这种表达在王禹偁滁州以外的诗歌中并未多见,无疑增加了在滁州境况书写的独特性:以“醉乡”意境来填补儒家理想与现实社会的巨大落差;以“醉乡”吟情赞化谪居地的淳朴民风;借入“醉乡”抒发忠君报国壮志难酬;无奈沉潜“醉乡”以排遣内心的矛盾冲突。
我们可以认为,王禹偁滁州诗中的“醉乡”是主观描述的虚拟世界,又是一块与现实世界相关联的人文范畴。在王禹偁那里,“吟情”与“愁根”,是通向醉乡的门径,通过精神上的寄托与超越,获得内心世界的暂时平衡。诚然,这并未淡化王禹偁人生的悲剧意味,反而给后人留下了意味深长的思辨。
首先,王禹偁的“醉乡”闪耀着先贤的理想愿景和精神品质的光辉。这种愿景对欧阳修、苏轼、张载、王阳明以及诸多后来者,都是一种鞭策。
其次,思往“醉乡”是对现实社会的质疑和批判。“醉乡”的本质是对现实的反照,他以思往“醉乡”表示对现行制度茧房的挣脱。
第三,“醉乡”意象延续是对后人观照社会良劣的启示。王禹偁一生为君效劳为民请命,再三放逐与应招,积极进谏与消极抗争,家国情怀与文学心路,既交集着他个人的悲欣,也观照出北宋王朝的君臣关系与朝野时风。宋明以后,朝堂之上再也难见王禹偁的身影,但人们心中追求自由的“醉乡”却连绵不绝。
欧阳修自称“醉翁”,也许正是受到王禹偁的启发,王禹偁的“醉乡”与欧阳修之后的醉乡,其共同特征是“宽简施政,民胞物与”,然二者“醉乡”风尚既相承又有区别,前者清正古朴,后者更加包容祥和。前者“独酌入醉乡”,后者则是“同乐入醉乡”。滁州千百年来沿称“醉乡”已成传统,醉翁亭园门旧有楹联:“翁去八百载,醉乡犹在;山行六七里,亭影不孤。”至于当代人仍诩称滁州为“醉乡”,实在有必要探究王欧二公相承的“醉乡”中蕴藏的丰富而深厚的人文意境。
滁州市政协文史委原主任,
市地情人文研究会名誉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