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承洛
一年之中,她什么时候最想念故乡?腊月。不错,那时空气中流动着故乡的味道,那种味道窜到她血液里,昼夜奔腾。年年如此,没有特殊的事情,她除夕前是一定要回故乡滁州的,笑享亲朋岁岁,春酒庆团圆,就是为了那一顿欢声笑语的年夜饭。但更不容改变归程的,还是清明节前,疏雨萧萧,芳草萋萋,那时她更思念故乡,心神不宁,牵肠挂肚,哪怕出差在香港、在东京、在旧金山,她也要赶回来:她要看望她的母亲。母亲过世已有20年了,岁岁年年、风尘仆仆、星行夜归,就是为了在母亲坟前献上鲜花,摆上祭品,青烟袅袅,纸灰缭绕,洒泪鞠躬,默默祈祷。
她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20世纪90年代,她是滁州某著名企业的负责人。改制后,她到南方一座城市打工,只一年时间,她便辞职下海。她是一个有主见有胆识的人: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自己做老板。她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她不怕挑战。2000年,她以5万元起步创业。人地两生,就这样风风雨雨地走过了20多年。风和日丽时,她气定神闲;急风骤雨时,她不急不躁。
那是一座美丽的江南古城,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事业的发展也算轻车熟路,如鱼得水。但走在古城的马路上,虽然是相同的高楼林立、人流如蚁,魂牵梦绕的,还是几百公里外的故乡,是20多年前生活的小城市。
小城市总在变化着。昔日的小县城,早已不见了踪影,已出落成大城市的气象了。她欣喜故乡的变化,但也在寻找变化中有些失落。她在老家附近买了一套房,站在六楼的新家,可以看到曾经生活过的大院。虽然院落早已不存在了,但她仍觉得那里有她青春的胎记,有妈妈慈爱的目光。她仰望天空,故乡的风像童年一样吹拂着,故乡的云像童年一样变幻着。
她有时登上附近的奠枕楼,远眺北湖公园。北湖南湖已连成一片,湖河相通,水城相映,旧日的小城在迷蒙的水面荡漾,她努力辨别着这漂泊的故乡。那千顷碧波的翠绿湿地是曾经的北关仓库吗?那弯弯的河道、高耸的楼台,是有几百年历史的上水关、下水关吧?那青砖黛瓦、古朴幽雅的地方是哪里?哦,清流街,遵阳街……她坐在车里,那么多长短不一、雕栏迥异的新桥一闪而过,难以辨识。
她就是这样在故乡寻找着故乡——故乡比她更漂泊。
大滁城建设后,小城的中心南移得太快了,她便紧随漂泊的城市,在城南买了一幢别墅。但她很少去住,那里成了她挂在城南的一幅画,或是一张没变现的存折,她不关心它升值与否,那里是她对故乡的追逐、观察和融入。不几年,儿子的母校又南漂到更远的明湖旁,于是她又在明湖畔买了一套房,还是没有人住。
她就是这样追寻着,叩问着,守望着。
她仍留恋着昔日的老城,每次回滁,便一头扎进老巷子、老街坊、老字号土菜馆,她的味蕾惦记着故乡的菜肴。几个小时车程后,坐在饭桌前,满屋乡亲,浓浓乡情,她悠然地说:“到家了。”然后满足地吃上几块卤猪头肉、卤猪脚,唇齿生香。
在江南那座名城打拼了20多年,她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她喜欢古城的胸襟和气质,但还是在江南古城里寻找着故乡的影子、故乡的味道。
古城盛产红茶,但她还是爱喝绿茶,总要从家乡带几盒“西涧春雪”,欣赏那浮动的雪片似的嫩芽,品茗那淡淡的板栗香的味道,静气顿生,心尘涤荡。
她的厂里有她从滁州带去的弟妹、同事,连厨师也是江北的。她喜欢听熟悉的乡音,这是家乡的一隅。一碗水,一碟菜,一杯酒,也闪烁着岁月的光芒,也能引起她追忆往昔时光。
也许是她亲和能干,也许是她的家乡情怀,她被在古城创业的安徽老总们推选为安徽商会会长。每次致辞,她总不忘说一句“我是滁州人”。“滁州人”成了她的一张名片、一个标识、一种自豪。
是的,江南城再美,也只是她人生的驿站,她把肉体临时寄存在这里,却把灵魂安卧在故乡。近年来,她寻找着商机,要在故乡投资项目。故乡再“漂泊”,也是“永远的家”。
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嫦娥”,只是她不奔向天上的月亮,而是奔向那漂泊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