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新日
许久了,父亲的麦子一直在我的心里生长着,他在老家一茬接一茬地收割庄稼,收获喜悦。犁地、播种、除草、施肥、收割,父亲的身影和麦子一起出入时令,我甚至都能想象出在那个时节里,父亲会在麦田里做什么,他的心和麦子一样碧绿着、金黄着。
父亲的麦田是他的生命和希望,他喜爱庄稼,更喜欢土地。八爷活着的时候总爱对我说,这些地可是我和你爹一锄一锄开出来的,原来都是荒草滩、盐碱地,猪不吃,狗不闻的,如今都变成良田了,可以稻一茬,麦一茬地收,虽然很累,但心是快乐着的。
对于父亲的劳作,我的记忆总是与汗水和劳累联系在一起的,关于稻子的记忆可能由于其生长期太短的缘故,已经逐渐模糊起来。唯独麦子,村子周围的那些麦田,让我总是不能释怀。
每年收完稻子,田野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深深浅浅的稻茬和遗落在稻田里的稻粒,鸟雀在稻茬间觅食,秋虫在泥土中低吟。趁着天晴,父亲一大早就把稻田犁过了,待土地晒到半干,再把犁过的田地耙平,然后耐心地等待麦播。
八爷是种庄稼的老把式,早年父亲就是跟着他在地主家做长工,学会了勤劳和精细,生产队那会儿,撒种子是轻体力活,但也是技术活,一般都是八爷和父亲做的,村里的人说,他们撒的种子匀溜、适中,不浪费也不少苗,像是用手一颗颗量着栽下的,看着就舒服。
父亲种庄稼极讲究,他就像村子里熟透的农谚,落在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碧绿。
浓雾里,皎洁的星空下,父亲吆喝的牛调时常在我们的梦乡里萦绕,他早起的牛鞭清脆而响亮地驱赶着黎明。田野里,父亲穿着厚厚的破棉袄,腰里扎着稻草绳,赶着牛站在木耙上把一垄垄地整得粉碎。父亲说,种麦子要赶季节,地整得好,季节合适,小麦就长得好。
麦子种下后,父亲便开始为麦田起麦沟。先用锄头把麦沟里的土一锄一锄地钩到岭上,接着,再用铁锨一锨一锨地起沟,一块麦田干完了,你再看,方方正正的垄,笔直的沟,就像一块木版画,凝重而丰硕,蕴含着希冀和畅想。
田埂也是父亲特意修过的,上面长着厚厚的野草,田埂两边都被父亲用铁锨铲得光滑而又平整,找不到一棵野草。
麦苗绿起来的时候,寒霜和雪花会如期而至,此时,父亲会蹲在田间地头,吸着旱烟袋,瞅着麦苗儿躺在厚厚棉被下躲避一场接一场的寒风,心底流淌着欣喜。
开春的鞭炮唤醒了父亲的思绪,他扳着指头计算着新春的第一场雨,化肥早已备好,雨一落下来,父亲便把一颗颗洁白的小珍珠撒进麦子间,那些欢喜蹦跳的精灵见了雨水便化成了春露,沁进了麦根,沁进了父亲的心里。
阳光由暖变热,坐在田地里的麦子也慢慢直起腰身,它们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开始拔节、打苞、抽穗。父亲隐在麦田里,弯着腰为麦子除草,一根一根地拔。他是那么认真、细心地照顾它们,就像呵护一个个小小的生命。
布谷叫起来的时候,麦子开始变黄,为了防止鸟儿偷嘴,父亲在麦田里竖起了一个个稻草人,为他们戴上帽子,穿上衣服,举着竹竿,挑着皮纸,赋予他们生命。父亲也不闲着,这个时节,他会顶着毒日头在饱满的麦穗中寻找燕麦和杂草,也会拔去羸弱的小穗,拔去拥挤的稠穗,在汗水里等待麦子成熟。
小麦开镰是村子里的大事,也是父亲的大事,月光下,父亲把一弯弯新月磨得明亮,他把整个丰收的憧憬都埋藏在这耀眼的寒光里,他要用汗水为骄阳下炸响的麦粒送行,收获一生中最大的快乐。
农家的日子就是这样的周而复始,父亲在麦子的一次次成熟中老去,如今,父亲老得已干不动农活,那些他曾经劳作的麦田也被别人种去,无事的时候,他总喜欢到麦田里转转,看看那些麦子,看看那些麦田,我们知道,他心里的麦子依然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