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把盘成髻的头发散开,手中捏着一把木梳,在发间缓缓游走。我鲜少看见母亲梳头,可是母亲的头发却总是如丝如缕、不见一丝纷乱。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是把第一缕晨光梳进了发中。岁岁年年,木梳渐老,母亲的青丝也染上了白霜。
母亲发觉我站在门口,顿时加快速度,利落地将发髻盘好,便急急进了厨房,匆忙间,梳子被遗忘在了沙发上。
这是一把普通的木梳,形如弯月。原来的颜色几乎褪尽,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黄色。梳柄由于长年的把触,已被抚摩得极为光滑,似乎还带着掌心的温度。只一眼我就认出来,这是十一年前,我领了第一份工资后,送给母亲的礼物。
我拿回木梳那天,母亲将头发散落,我在后头为母亲轻轻地梳着,母亲在前边浅浅地笑着。每一梳起,长发便如流水般从齿缝间泻落,一如母亲的温柔淌过我的心底。
母亲年轻时,有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
我见过的母亲最早的样子,是在一张黑白照片里。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在一大片向日葵前笑得灿烂。照片已经模糊,任我再怎么努力,目光也无法穿透重重的光阴,看清少女时期的母亲的模样。但她胸前垂落着的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倒是清晰可见。
再就是母亲和父亲结婚时的照片。父亲坐着,母亲站着。父亲穿着深色西装,衣领间系着领结,脚下一双锃亮的皮鞋。母亲穿的则是一件洁白的婚纱,如同云朵般柔软的头纱下,乌黑的长发烫成了波浪卷,散落在肩头。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笑得娇羞。
记忆中,母亲对头发极为爱护,轻易不舍得剪。但在我成为母亲那年,母亲却挥别了她的及腰秀发。那时,我产假未完便投入项目,常常是一手处理邮件,一手安抚稚儿,只恨自己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母亲得知后,跨越千里,来到我的身边。我欣喜地去门口迎接母亲时,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母亲面对我惊讶的目光,轻松地笑了笑,只温声说了句:“换个发型,换份心情。”后来我才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是恐分心,才红着眼剪去了这头“累赘”。
如今,我的孩子已经上学,母亲也再次蓄起了长发。只是,黑发已被梳成了白头。
流年匆匆梳齿过,无尽沧桑扑面来。可是,我的母亲,在这一程一程的光阴中,始终如一,即便头发花白,也依然温柔妥帖。或许,梳子会记得那些青丝变白发的所有时光,会把所有的岁月都梳理得细且长。只要一想起这丝丝缕缕的温暖,我的心头便会觉得天地澄澈,一片光明。我知道,纵使前路泥泞,只要有了母亲,我便不会失望,亦不会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