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晏
伏老师的家在一个盛产雪梨的地方。那时候,雪梨又叫施家梨,皮黄肉白,汁多味香,入口即化。他说,小时候的三月,梨花漫山遍野,宛如百里香雪海。但在他的记忆里,由于刻骨铭心的饥饿,梨花只是一道悲伤的风景而已。
伏老师的父亲在他出生未满月时就去世了,三个姐姐成了家里挣工分养家的主要劳力。也许因为伏老师最小,又体弱多病,家里平时很难吃到的米饭大多都留给了他。那时的三月,连续几年都青黄不接,撒一小把米再加些胡豆叶,或者用细糠做的馒头,就是填饱肚子的主要粮食。伏老师看着矮瘦的妈妈和姐姐,再看看她们碗里黑黢黢的菜叶,心里直骂自己没用、当不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又趁着她们不注意,飞快地将碗里的米饭分到妈妈和姐姐的碗里,害得她们后来吃饭的时候都不敢挨着他了。
伏老师为了节省些大米,常常去地里捡漏掉的红苕吃,还争着抢吃糠馒头,吃得多了,胃慢慢难受。每次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他就蹲在自留地里的梨树下,紧紧地抱着肚子硬扛。
伏老师长大读了师范,被分到老家学校教书。那时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责任田,再也不用饿肚子了。只是每到梨花开的三月,他总是想起小时候的饥饿,总觉得那漫山遍野的花朵,就像清明坟头飘摇的纸钱,只有洁白,没有馨香,更没有情趣。
伏老师工作的第十年,家乡举办了首届梨花节,有近十位明星为节日助阵,向来喜欢文艺的他才决定带着妻女,去县城过节观花。正上幼儿园的女儿在梨花间欢呼雀跃,娇妻更是在花间流连忘返。伏老师被感染了,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梨花像妻女的笑脸般醉人。自此以后,每年的梨花节,他都会带着妻儿盛装出行,乐享天伦。
幸福的伏老师工作越发卖力了,年年教初三不遗余力,他乐观、惜福、感恩,学生们也总是考出好的成绩来回报他。
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伏老师上了整整三节课,下了晚自习就觉得肚子有点饿,于是泡了碗方便面充饥,突然感觉胃疼,他边笑边摇头说:“小时候红苕和糠馒头吃多了,时不时胃疼,难道还有后遗症?”
周末到了县城医院检查,“肝癌”的诊断结果顿时把伏老师打垮了,钢铁般的伏老师泪流满面:这一届的学生还有半年才毕业,换个老师教会不适应的,肯定影响升学成绩;年迈的父母巴望着他养老,女儿刚读大学,买房子的债还没还完,把这些丢给妻子,她如何撑得下去……
但是有一种病叫“癌”,他才不管你有多少事放不下,一旦相遇就成了甩不掉的牛皮糖。伏老师的身体每况愈下,巨额的医疗费让家里人傻眼,亲朋好友和学生都建议他向社会求助,可都被伏老师拒绝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钱和手术已经解决不了了。他叮嘱妻子:“不要再为我浪费了,你和孩子后面还要生活呢!”
还有三天就是梨花节了,但伏老师没有等到。他静静地闭上了双眼,任凭床前的妻女、亲友、学生呼唤,声音嘶哑泪流成海,他再也不会起来了。
梨花节那天,伏老师默默地躺在了老家的梨树下,朵朵梨花飘满坟冢,仿佛是在为他送行,每一片都寄托着无尽的哀思。他的离去,让那漫山遍野的梨花都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只剩下凄美的白色,仿佛在诉说着他一生的坚韧与不易。梨花轻轻飘落,似乎也在低语着对他的怀念与不舍,让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