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逸琪

《月光粉碎》是作家许春樵最新出版的一部小说集，收录了《麦子熟了》《遍地槐花》《月光粉碎》《在风中漫游》等四部中篇小说。许春樵一如既往地关注着底层社会，始终对笔下的小人物投注着深切悲悯与温情，着力探索他们的人生际遇、情感历程和心灵轨迹，通过揭示人性的幽微与闪光之处，试图找到走出人性和命运困境的方向和出路。

“人性是人类最复杂、最神秘的一面，需要不断地探索和理解。”为了展现人性的幽微，作者有意采用第三人称叙述视角，笔触冷静而客观，将人物的选择及命运、道德的溃败与坚守都交由读者审判。在《麦子熟了》中，一起出门打工的麦苗选择了跟随王瘸子，用自己的青春换一些“柴米油盐”，而麦穗难以忍受寂寞与老郭“闲扯”，又对耿田心生情意。她在回乡前多次向堂妹麦叶强调“回去一个字不能说，知道吗？我们在外打工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懂吗？”却因误解和嫉妒夸大了麦叶和耿田的相识，导致了麦叶一家的悲剧。故事的结尾，麦苗向走投无路的麦叶伸出了援手，邀请她到自己的网店打工，这无疑是雪中送炭的善举。或许是出于愧疚作出的忏悔与救赎，麦穗辞职到普陀山出家了。小说中没有对于人物的价值作出判断，但通过故事情节的展开、琐碎细节的描写挖掘出了最深层的人性，使得读者能从不同角度去同情和理解那些立体而鲜活的人物。

不难发现，许春樵常常把人物置入矛盾与冲突的境地，让其在善与恶的模糊边缘徘徊往复。在《月光粉碎》中，杀人犯和“庐阳好人”的形象存在于一人身上，人性的复杂在主角姚成田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作为“庐阳好人”的姚成田刚出场时无疑是正面形象，照顾老丈人的事迹登上报纸，为跑路的老板赵堡守住窑厂，帮助被众人打砸家里的胡文娟，借钱给陌生女孩……可当真相缓缓铺陈开来，他竟是那晚醉酒后无意杀死刘秋兰的凶手，在恐惧和慌乱中逃脱了罪名。与上述《月光粉碎》有异曲同工之处的是《在风中漫游》，欠下三条人命的杀人恶魔却因善恶交织的一念之差放了小宝一条生路。由此，人性在不同境遇下的挣扎与交锋被作者细腻地描写出来，充满着戏剧性的张力。

耐人寻味的是，小说的每一处情节和结局都充满着不确定性，常常让读者有一种“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感觉。《麦子熟了》中的桂生本是一个踏实、憨厚的人，常帮着麦叶家收割麦子，冬天下河摸鱼为麦叶买戒指，就连父亲生病了也不同意把戒指当掉，但听到传言后桂生对麦叶进行了家暴。当桂生的父亲因为传言气死之后，更加激发了桂生人性中的恶，他周密策划后将老耿撞死，犯下故意杀人罪。故事的结局中老耿车祸身亡、桂生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麦叶被迫离开故乡、麦穗辞职后出家……正如许春樵本人所言：“将生活悲剧上升至人性悲剧，将现实的无奈延伸至人生的无常。”让人唏嘘不已。

在揭示人性幽微的同时，作者不忘在作品中保留着人性向善的可能性，塑造出了某些“美与善”的闪光人物。小说《遍地槐花》讲述了赵槐树因为一块“槐花牌”手表和一句“等你一辈子”的误解而寻找、等待了李槐花四十多年的故事。年少时的李槐花出于善意，帮助家庭条件困难的赵槐树，将捡来的手表借给他掌握复习时间，却被不明所以的同学举报，最后被学校开除。“就是掼一辈子，我也要给你买回手表！”“你说一个人会不会等另一个人一辈子？”一句承诺让赵槐树辗转各地，四十年来始终如一地寻找和守望自己心中的爱情。时代在变，社会在变，而人心不变，在物欲横流的时代，郭总用金钱和欧米伽表，也换不走赵槐树手中的“槐花牌”手表，这是多么纯粹的坚守！

《遍地槐花》中让人感慨的还有魏校长，当年开除李槐花、砸碎手表的处罚，让他三十年来都感到内心不安，他最终选择了在电视节目上当面向李槐花道歉，并十倍赔偿手表。当年魏校长一次草率的决定，几乎改变了两个高中生的人生走向，间接导致了赵槐树颠沛流离、茕茕孑立的大半生，魏校长的道歉是为自己救赎，给自己一次向善的机会，也是为了给李槐花一个交代，人生的无常就这样被迟到三十年的善意消解。

即使是像平头和姚成田这样身上背负着秘密的“罪犯”，其内心的道德力量甚至远超法律，他们用行动救赎了自身，展现出人性向善的光芒。在《月光粉碎》中，那个酒醉后失手杀人的夜晚让姚成田害怕月光和酒，为了摆脱内心的罪恶感，他做出种种善行，甚至有着非同常人的道德感和正义感，一生都在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与忏悔，最终选择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结束生命，换得灵魂的救赎。这是一个在绝境中向善的故事，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本能，“与内向谈判，为灵魂活着”，人性的光芒因此而熠熠生辉。

“我写小说总是想着要去拯救那些遭遇生活危机的人、精神受伤的人、人性挣扎的人、灵魂绝望的人，并企图找到走出人性和命运困境的方向与出路。”许春樵如是说。从《放下武器》《男人立正》《酒楼》《屋顶上空的爱情》，到近期的《下一站不下》，他的作品总是充满着浓郁的理想主义和人道主义色彩。在《满地槐花》中，赵槐树和李槐花被赋予了一个充满诗意的结局，槐花终会盛开；《麦子熟了》中的麦叶，在桂生的案子将要审判时，仍然固执地为耿田辩护：“老耿没有错！”《在风中漫游》里身上背负着多条人命的平头在迟疑之后还是故意让小宝赢了，放他一条生路……对于这些平凡的小人物，许春樵展现了深切的人文关怀，字里行间无不流露着人道主义的悲悯与理想主义的温情。

维克多·弗兰克尔曾说过，“人性中既有善良，也有邪恶，但最终决定的是一个人的选择。”《月光粉碎》这本小说集同时展现出了人性的幽微和闪光，让读者在二者的张力中感受到人性的冲突，感受到善恶的力量，感受到选择的艰难，以及作家的一种“救世”般的人文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