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 白
味
厨房对于姥姥就像帽子之于魔术师,魔术师轻轻挥一挥帽子便能变出鸽子、兔子等,而每一样食材,只要经过姥姥在厨房里兜兜转转、挥舞几下勺子就变得香气四溢、油光水滑,在年夜饭的餐桌上惊艳我们思乡的胃。
她熬的皮冻晶莹皮弹、卤的猪蹄色泽油亮、软烂咸香。每当大家夸她的手艺越来越好,姥姥深邃的眼窝便兜满笑意,脸上的皱纹像湖面上的涟漪被春风吹漾开来,脸上泛着红晕。不过,令我不解的是,姥姥会变换花样做很多菜品,但年夜饭的菜式总是相对固定,比如荤菜一定会有松鼠鱼、红烧肉、小鸡炖蘑菇,素菜定要有一盘麻婆豆腐,饺子定会包两种馅的,一样酸菜的,一样韭菜鸡蛋馅的。我猜姥姥有一本“春节菜谱”,里面记载着过节的传统规矩,比如,要有鱼,代表“年年有余”,要有豆腐,寓意“有福”等。
去年春节,姥姥照例做了很多菜,大家吃不完又怕姥姥辛苦,便商议每人提出减一道菜,没有反对意见就算通过。母亲提议,把肉菜减一减,尤其过年从除夕到大年初二顿顿都备着肉菜,太油腻了。姥姥却说:“你不知道爱吃肉的人怎么吃都不腻,没肉都吃不下饭呢!”姥姥的眼光瞟向无肉不欢的表妹。我提议饺子包一种馅即可,拌两种馅既费时又费力。姥姥接过话茬:“你小舅不爱吃酸菜馅的,从小就不吃。”我恍然明白,原来桌上的每道菜都是姥姥依据每个人的口味“量身定制”的,这才是年夜饭的秘密。而姥姥自己爱吃什么,我却不得而知。她总是最后一个上桌,没吃几口就放下手中的筷子,只是笑着陶醉地看着我们大块朵颐,像是欣赏一件她刚完成的得意之作。见母亲碗里的汤浅了,姥姥忙告诉母亲:“锅里还有呢”,言罢就起身去盛汤,谁的动作也不如姥姥快,这时的姥姥仿佛带着一股孩子气,欢喜家里热闹,一时也停不下来,忙着给我们夹菜添饭,兴奋而又满足。
那之后不久,姥姥生病住进了医院。担心她吃不惯医院的订餐和外卖,我们轮番给她送饭。回到家,我见父亲正在包猪肉馅馄饨,赶忙制止道:“爸,姥姥爱吃素。您怎么包肉馅馄饨呢?”
“你信爸爸的,你姥姥爱吃的是肉!”老爸满怀信心地朝我眨眨眼。我很不服气地表示从小到大没见过姥姥吃肉。
“因为你妈爱吃素,你姥姥每顿饭才随着吃素的。”父亲起身准备把馄饨下锅煮。
我回味着父亲的话,回忆一帧帧地在脑海里闪回:姥姥把我吃剩的鳕鱼放回锅中小火咕嘟,咂摸着鱼刺上的鱼渣,说鱼的滋味都在回锅的汤汁里;姥姥为我盛出热气腾腾的米饭,自己把冷冰冰的剩饭泡水吃,说夏天吃捞饭才舒服……
姥姥总是把自己的喜好掩藏,把最好的留给我们。她把自己藏进庖厨烟火气里,藏在爱意满满的人间至味里,藏在我们忙碌人生的边缘里,等着我们从光阴的缝隙里陪她吃一顿团圆饭,但她藏不住的,是对我们无穷无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