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04日
第A06版:副刊

《儒林外史》与滁州

□苏 洁(来自安徽省合肥市)

阅读《儒林外史》,能够感受到作者的叙述逻辑极其严密,文字间透露出吴敬梓强烈的现实关切与问题意识。这本书里的世界是结结实实的,解构着形形色色儒生们的命运。人生中充满着起起落落,未来是未知的。人们无奈而又恐惧,在迷雾里踉跄前行。被动的迁徙是常态,挣扎在中低层的文人们跑遍天下,想的不过是谋生。“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千帆过尽后,看透了现实才能收获一份从容。以理想主义的热情去拯溺救焚,难免碰壁,书里全面展现了士人群体人文精神的遮蔽与失落,也揭示了文化记忆和文化现状的根本矛盾。

滁州,形兼吴楚,气越淮扬。滁州全椒,吴敬梓的故居,也是他的精神栖息地。全椒地处长江北岸,在淮河以南。前临南岳,后有襄水,西北也有花神山与龙陡山。水秀土厚,有江南之致。这里非常重视教育,吴氏家族在当地很有名望,吴敬梓从小就被寄予了厚望,读书应举,光大门楣。少年读书北极阁,游憩于奎光楼,读书刻苦,追求风雅。他向往“诗酒风流”,跟其他人比起来显得儒雅不群。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曾是吴敬梓的精神支柱,年少时的他不谙世故,不懂经营,后来家财散尽,生活捉襟见肘的时候,对于现实的体悟也更加深入细腻。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儒林外史》被冠以讽刺小说巅峰之称,实至名归,在嘲讽里,有深重的同情。在讥笑里,也有无尽的辛酸。某种意义上,吴敬梓写这本书的意图与塞万提斯写《堂吉诃德》,福楼拜写《包法利夫人》是一致的。他调侃自己半生落魄已成翁,在书里嘲人又自嘲,以此来排遣寂寞。在《儒林外史》的最后,理想国坍塌了,而欺世盗名的“名士”却依旧存在。泰伯祠无人祭拜,变成了断壁残垣,这也暗示着作者苦苦追求的精神世界崩塌了。

书中的王冕让我印象深刻,他是作者心中的理想人物。王冕可敬,他说“一代文人有厄”,而现实也印证了他的说法。面对生活的洪流,杜少卿往往不多见,而匡超人却是比比皆是。作者吴敬梓幼年时代就遭遇了许多坎坷,青年时的生活也布满了不幸。十四岁远赴江苏,一度返回故乡结婚生子。青云悲往事,往事随流水。回望故乡,有族人们层出不穷的纠葛和矛盾,但也有亲朋故友的脉脉温情。全椒故居里的“秘函”和“绮语”激发了吴敬梓对于小说和戏曲的兴趣。他醉心于其中,性情自由发展,自傲不拘,时常招人嫉恨。一个年轻人如此出格,不安分,当时的宗法社会是注定容不下他的。

《儒林外史》是独特的,吴敬梓作为一个不如意的读书人,对自己所在的群体的体察入木三分。未曾深夜痛哭过,都不足以谈科举。乡土社会没有足够的善意与能力去承接住吴敬梓的文学理想。杜少卿的原型就是吴敬梓,他在书里通过艺术虚构,完成了自我救赎,读来令人唏嘘。吴敬梓跟蒲松龄不同,《儒林外史》也不同于《聊斋志异》。如果说后者还对于科举制度抱有一丝幻想,那前者则对于科举充满了不信任。书里各种各样让人发噱的细节,以及清冷又促狭的笔调都让我印象深刻。吴敬梓的叙述是不动声色的,他通过这部作品,将儒家精英社会的困境与问题暴露给人们看。在书里,他一边批判封建人伦,一边竭力隐藏那不知不觉流露出来的温情。我们可以看到有趣的下流、无耻的匪类,也能看到市井高士。作者的心态是包容的,但又有内在的冲突性。走科举这道窄门,从来不是读书人自己可以选择的。在漫长的岁月里,人们紧张着,被裹挟着前进。跳出这个运行逻辑,为自己而活,只是一点微弱的希望。

吴敬梓以“公心”书写,不与现实同流合污。身居滁州全椒老家时,虽然不被众人理解,但自己可以沉浸在充盈的精神世界里。个人脱离了现实秩序,处于“大脱嵌”状态,会感到一种被动的孤独。然而吴敬梓甘之如饴,他不愿附庸风雅。年轻时,出身名门望族的他,挥霍了上万遗产。虽然遭受乡人鄙夷疏远,但他丝毫不在乎。老年,他生活困苦,类似于陶渊明。他清高,他孤傲,他身在儒林,心在世外。越读《儒林外史》,越能够体会到作者用笔之妙。

卢梭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富贵功名如枷锁,功利场上,困厄无处不在。先进后退,回归自然是一种选择。以退为进,以此为终南捷径,也是一种选择。得意也好,失意也罢,读书人终究是不自由的。庄绍光为了不被人打扰,选择去玄武湖清静。士人举子,多的是求而不得,不安分守己又做官无望。归隐更像是乌托邦,是作者梦中的理想化的故乡,文明的丰赡可使心灵澹定自适,不入格又如何?不如学学吴敬梓,以青白眼置身红尘,于是烦恼也就成了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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