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而

记忆，总是通过某种媒介时不时地被唤醒，比如一丝似曾相识的味道、一首久违的老歌、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而我，则是吃了一口南瓜。我曾经有20年不爱吃南瓜、豇豆、茄子这些夏季时令蔬菜，说起不吃这些菜的原因，则有些不可思议，就是吃腻了。没错，真的是吃腻了。

祖父祖母是都有正式单位的人，生活本来也还过得去，但是他们有五个子女，当时还有老四老五两个儿子尚未成家，而在那时，彩礼、三金也开始逐渐流行。出于做父母的责任，已经退休的老两口又回到了农场，种水稻、小麦、棉花、菜籽、玉米、芝麻……年复一年。我们孙辈到暑假时会去常住，毕竟那时候没有补习班之类的东西。尽管祖母隔三差五会宰只鸡，抑或是买条鱼，但是吃得最多的还是小菜园里的蔬菜，清晨的南瓜粥，中午的烧茄子或是烧得皮籽分离的豇豆，晚上的山芋稀饭……

祖母是一个瘦小却很精干的人，有着那个年代人特有的刚强性格。她的命运真的是多舛，她出生在跑反的路上，她的祖母怕她的啼哭引来日本人，她差点被捂死。她的前半生不幸连着不幸，三岁丧母，十四岁时，父亲被日本人吊死在街口。后来的五年，先是跟着他的祖母，而后又跟着姑母，镇江大港南街有人看到过她搀着走街串巷、以算命谋生的盲人。因为江南小镇的小巷比较多，走进去难出来也难，所以盲人会给些钱，让人牵着他的棍子把他带到大路上。后来，也有人看到过她在南京下关的江边捡鱼……

十九岁那年，她早早嫁到我们家。之后的她，依然饱受骨肉生死分离之苦，幼年失怙、青年丧女、老年丧子。命运一次又一次无情地打击着她，而她一次又一次依靠自己那瘦小的身躯顽强地坚持着。

祖母在外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总是五个五个地买。那时候，不懂事的我们会嫌弃、会不耐烦，对于她买的东西不当回事。现在想想，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们一定会倍加珍惜。

她走的那天，吃了午饭、喝了些水，然后看了看和她相伴六十一年的老头子，没惊动一个子女，没挂碍一个孙子，就这么安静地走了。

我时常怀念，怀念一开门的那一声：“哎呦，小鬼孙东西回来了！”

我时常怀念，怀念那悄悄把钱塞我口袋里的温暖，从一角到五角、一块，从十块到二十、五十、一百，随着物价增长的，还有祖母朴质的爱。

我时常怀念，怀念她在炎炎夏日为我们扇扇子。

我时常怀念，怀念那曾经吃腻的南瓜。

但我又不敢怀念。不敢怀念每次离开前，她趴在窗台上看着，我回一次头，她招一次手说：“慢一点，注意安全！”不敢怀念每次要挂电话时她的哽咽。

我不敢怀念的，还有当年的味道。今天是您的生日，我想说：“您知道吗？我又喜欢吃南瓜了，而且，已经五年了！”不因美味，只为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