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中华
千年的古梅,依旧花开,迟到的花蕊,浸泡在三月的阳光里。虽为梅,却吐露出松与竹的气息,信不信由你。
那位宋朝植梅的太守,早已走远,留下千古传诵的亭记,字字都被月光打磨,镌刻在一块石头上。石头不曾开花,它却熠熠生辉。
梅,是太守醉酒时所植,还是醒酒后所为?有人依然为此争执。其实,这不是一株梅的重点。太守把心思连同梅一同植下,月影弄梅,独自评鉴;或是呼朋邀友,把酒临风。梅,完成了在人世间的超越与嫁接,即使在不开花的季节,也会走进太守的心里。
与梅相伴,醉或醒,都是生活中的苟且。太守心中,只有琅琊山水,那才是梅花可以尽情绽放的地方,那才是一株梅理想的归宿。
梅花虽为“花中巢许”,被风轻轻一吹,也会落英满地。我看到,太守的身影化作的那尊铜像,站得比梅还高。
不竭的让泉
一眼泉水,在石缝间生根,用一泓清澈亮明自己的身份。汩汩而流,似乎忘记了岁月。
醉酒的太守,误把泉声当作天籁。在月夜,他把泉水请进他的诗文。山门外人声嘈杂,那是他醒酒时也不曾看清的世界。
泉水来自山岚,千万层岩石的过滤,成就了它清澈的本色。坚硬与曲直,让它在隐忍中生长出韧性。
流出山外,流向江河,最终汇入大海,这是一眼泉水的宿命。就像太守,终归要走出琅琊山门。
太守依旧固执,无论醉与清醒,都要与泉水交谈。他想从一泓清泉中,看清自己的身影。
江淮分水岭风景道
一条狭长的岭道,将广袤的土地分开。长江与淮河,两位怀揣私心的母亲,用各自的乳汁,哺育着脚下的土地。
岭道南北,或是丘陵、山岗,或是村庄、田野,模样相似。只有春天开出不同颜色的花朵,秋天结出不同的果实,才能分出彼此。
相比长江母亲的温柔、细腻,淮河母亲则显得耿直、粗犷。大地,因此有了南方与北方之别。四百公里的岭脊线,阻隔两条大河的相通,也造就了两大流域不同的气质,传承着不同的民风。
岭道,区分出两处流向不同的水系,却牵引出相同的苦难。曾经的狼烟,是岭道上的幽灵。岭道上那座高耸的炮楼,让人记住,踏上岭道的路,曾经埋藏着多少凶险。俯视脚下的泥土,依然有浸染血迹的皲裂印痕。
岭道,划分出两处不同的流域,却携带着相同的景致。森林、草甸、岗上的翠竹,还有湖畔的鲜花。田野里有新种植的樱桃、蓝莓。阳光三月,让人难以分清是哪位母亲的杰作。
分水岭,将交错的水系分开,将山岗与田畴分开,将岁月中的苦难分开。难以分开的,是今天一路相伴的风景。
月亮湖
一湾湖水,呈月牙之状,偎依在江淮分水岭身边。湖水盛满了惬意,也盛满了岁月里的星光。
行走湖畔,思绪极易被湖水打湿。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至今还没有随风走远。
湖水清澈,湖边的路径依然弯弯曲曲,却难以寻觅一对痴情恋人的足印。
那对恋人,一位是湖边土生土长的水鸭,一位是翱翔蓝天的雏雁,湖畔有他们共同的路径。离开了湖,脚下的路便是两条不同的轨迹。
月光,又一次映照湖面。他们将遗憾埋葬在湖水里。湖水变成一滴硕大的眼泪,至今依然流不尽相思。
如今,沿湖周边的草甸,被开垦成露宿的营地。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想聆听湖水的声音,也想聆听恋人留下的私语。
一片白云飘过湖面,湖水不动声色,微起波澜。
有人说,湖水是一只明亮的眸子,深邃里藏着人世间的悲欢。
明中都城垣前的沉思
宽阔、高耸,甚至称得上幽深。中都城的城垣,只有仰视才能看清。
一个王朝早已走远,留下倾圮的城垣,像岁月中一位不能移步的老人。
我惊诧那些斑驳的墙砖,层层叠叠,就像密密麻麻的方块字,书写着一部王朝恢宏的历史。阔达的城门是开篇,每一处垛堞都是引人入胜的章节。
品读一个王朝如何奇迹般崛起,又如何走向没落,是每一位走近中都城人的心思。我更想从墙砖的缝隙中寻觅到一些被忽视的细节。比如,马皇后的大脚步入大明后宫所发出的铿锵之声。
城垣坚固而高大,那里藏着大明开国皇帝对祖先的献词。都城是他亲自下令建造,又被他勒令终止。在大明辽阔的疆土上,一座皇城从此成为一处烂尾工程。
我很难想象,中都城如何在郁郁寡欢中走向暮色,走向沉寂。好在南京明孝陵、北京故宫城,依然延续着一个王朝的血脉。它们是中都城繁衍的子孙。
我抬起目光,看到城垣之上和城垣之外的万仞空间。
阳光穿过垛堞,映照着城墙下一片葳蕤的花草。它们自信地生长,仿佛是古城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