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勇

又到了枇杷成熟的季节。那枝头上青黄相接、果实累累的枇杷树，触动了我的记忆。

在我小时候，滁城枇杷树罕见。那时食品不丰、油水不足，我和同伴玩耍后常饥肠辘辘。一次在一个小朋友家玩累了，抬头看见墙上一幅画，肥大的绿叶下垂着一枝黄澄澄的圆果子，一下子勾起了我的馋欲。我呆看着，不觉间口水流了出来。阿姨见状笑了起来，她拍着我的头说，这是南方的水果——枇杷，这儿吃不到的。我多羡慕画家吃饱了这种高级水果，才画得这么好。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枇杷”。

亲眼看见枇杷树，是在三十年之后。我带着父亲的嘱咐，来到百里之外挂职。住地是一个幽静、很少打理的小花园。从东边花墙中间铁栅栏门进来，正中砌有一个马赛克瓷砖装饰的喷水池，三面点缀花草树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通向北面的平房。我住在最西头一间，门外侧邻墙有一棵树，似曾相识。它不高，但枝繁叶茂，绿意婆娑，风姿优雅，正对着我的南窗。每天下班进了院中，感觉它就像一个忠实的卫兵守护在门前并迎接我，亲近感油然而生。

一天，招待所经理来闲聊，我是一个花草盲，顺便向他请教院子里的植物。他是内行，一一指给我看，丁香、海棠、白兰、月季、芍药等，唯独忘了介绍这棵树。我问，他不好意思笑笑说：“这是枇杷树，我以为你认识。”我听了心头一震，原来这就是枇杷树。也许是我孤陋寡闻，总以为枇杷树是长在南方的果树，不适合在江北生长。没想到现在与枇杷树为邻了。

我入住小院在夏初，枝叶浓密的枇杷树恰好挡住了午间最炽烈的阳光，给人凉荫荫的感觉。枇杷叶浓绿硕大，形如琵琶，叶面生有白白的纤毛；小枝干短而密，层层累叠，似乎穿过重重岁月来到人间。这棵树生机盎然，得益于根系发达，不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枇杷树总是保持镇定的姿势。

这年十月后，枇杷枝头开出一簇簇白花，来年春天果实一天天见长，由小到大，由青到黄，圆润光洁，缀满枝头，比我小时候所见的枇杷画更有趣生动。有时就当它是一幅画，亦真亦幻。

这枇杷成熟的日子，我也没有独享枇杷。一个星期天上午，我站在椅子上摘了满满一脸盆枇杷，留给本院的同事一半，那新鲜、甘甜，水分充溢的枇杷，着实让人大快平生。挂职结束离开那天，我独自在枇杷树前站了一会，心有不舍，默念感谢两年多的陪伴。

我以为枇杷树可以媲美四季常绿、树形优美的风景树，何况它不生病虫害，枇杷果是天然的绿色食品，皮薄肉嫩，汁水甘甜，深受人们喜爱。我留意枇杷树在滁城渐有种植。父亲退休后，打理门前的空地。他先后在地角种了水杉、榆树、榉树、楝树各一棵。几年后又在苗木摊选了枇杷苗栽在门前空处。看到这几棵长势良好的枇杷苗，我想起古人“芝兰玉树”之说，大概枇杷就属于“玉树”之类吧。

父亲让我移一棵枇杷小树栽在我住的城西大院后窗空地上。我担心移栽不能成活，父亲说没有问题。年过七旬的他亲自拿一把大铁锹，把选中的枇杷树连根带土挖了出来。他脸上冒出汗珠，也不顾擦，就接着用塑料袋仔细包着根部，帮我把这棵小枇杷树绑在自行车上。带着父亲的手泽和春日温暖的阳光，枇杷树移栽到我的屋后。

不知是地力不足，还是楼房遮蔽得不到充足阳光，这棵枇杷树移到屋后一直生长缓慢。两个主杈距离地面半米高多年不见上长，树廓略有增大，枝叶蓬勃的样子，却不挂果。见此情状，我也不奢想品尝其果实了。直到八年后搬家时，上年末开出白花的几个枝头冒出几串青果，未熟透就有人摘吃了。最后仅剩下两颗大一点的，孤零零地挂在枝头。

这期间，父亲门前的枇杷树，在几棵大树的笼罩下，虽树身不够粗，但向上长得很高，正常隔年挂果，就是人们常说的大小年现象。果实个头中小居多，肉瓤多水汁、味道微酸偏甜，大人小孩都爱吃。每次收获，多是我和母亲负责。我用绑上铁丝钩的加长竹竿，伸长胳膊搅拽枝头，够不着的踩上梯子，手腕用力拉扯，把缀满果实的顶枝拉断。母亲在下面垫上塑料布拾取，装满篮子后，分拣大一点的送给邻居品尝，然后均匀分给我们儿女几家。父亲不爱吃水果，除尝过首次结的枇杷，以后再未吃过自己手栽的枇杷了。

我搬家后，枇杷树无偿转给了楼上的邻居。三年后的夏天，他拎了一小袋熟枇杷到我家说，今年枇杷果子结得多。终于吃到自己的枇杷了，感觉和父亲家门前的枇杷味道一个样。我很好奇这棵枇杷树长成什么样，但因为忙和懒，一直心愿未了。

岁月不居，时光如梭，繁华兴衰都刻入树木的年轮里。一转眼，我离开原住的大院老屋已二十多年了，父亲离开我们也有三个年头了。他手栽的两棵枇杷树依然壮硕，果实累累。这两年一吃起枇杷，就会想起父亲。

今年五月一天，已退休几年的我决定探望那棵枇杷树。我先乘公交、后骑公共单车，约莫一个小时后，来到大院的那个窗后。出乎意料，在我印象中长不高的枇杷树，已变成参天大树。不知它何时改变了模样，树冠高大丰满，超过三层楼高度，两个粗壮的主干拔地而起，密密匝匝的叶片搭起半边绿地的大凉棚，碧青、半黄、微红色的大大小小的果实充满枝头。我很惊讶这棵树的生命力，默默地看着枇杷树很久，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脸上溢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