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5月11日
第A06版:副刊

小麦焦面

○金 永(天长)

小时候,最期待有客人来,因为在那个钟点上有最好的晚茶。

冬天,是一碗“蛋瘪子”。猪油煎荷包蛋,抓一把炒米,撒些白糖,由母亲亲自端上来。大花碗里,蛋嫩,米香,汤亮。大多数客人只是捞几粒炒米,就招手藏在门后的我们,见母亲微笑不语,我们才走上前去,大胆分享。

夏天,必然是一大碗小麦焦面。小麦焦面是不是天长一地的特有小吃?去了不少地方,寻不着,吃不到。再大的超市、再高档的酒楼也见不到它的踪影。有一次,我在山东枣庄一特色餐馆,终于有发现,女老板说让你吃到俺们山东最香的焦面。结果是:人,眉眼姣好;面,就不说了。捧上来的是焦屑,终不比小麦焦面。后来,我还搜过袁枚的《随园食单》,没有小麦焦面的记载。

麦子刚从地里收回来,趁着新鲜,晒干,扬净,拣去安豆、野燕麦和沙粒,纯一色,水洗般干净。母亲用大铁锅炒麦,要我烧火。我心急,将灶膛填满麦秆,火拱得旺旺的。母亲不停地翻炒,一边嘱我火小些,不一会儿就闻到满屋子熟熟的麦子香气了。炒到锅里有细细的“劈劈啪啪”的声响,麦子就可以出锅了。我们顾不得烫手,就迫不及待地撮上一把,塞到嘴里嚼起来,喷香。

我们家的石磨有了年月。母亲推着磨说,小时候就跟她的父亲一起推过磨。外祖父四十岁出家。我没有见过外祖父,所有对外祖父的印象,都是从母亲那里听说的。

焦面从磨盘缝袅袅落下,和着磨单来回吱吱咯咯的声响,不慌不慢,一点也不性急。待到满满的一匾时,太阳已经落山,我们仍没有倦意。母亲筛去麦麸,用大号的蓝罐满满装上,放到祖父床头木箱里去,不许我们孩子随便乱动。因为有焦面,祖父的木箱和坛子常让我留恋。

焦面是祖父的挚爱。祖父的食量大得惊人,正月十五灯节,包汤圆,荠菜、芹菜、豆腐馅的,大锅蒸出来,胖胖的,比馒头大,祖父曾吃过十五个。而焦面,祖父决不会这么铺张,只会匀匀地调上一小碗,一筷子一筷子细细地挖,不让一下子吃完。

一大勺焦面,用滚开的粥汤一调,能定形,挖块猪油,撒上白砂糖,慢慢挖,慢慢入口,便是那个季节最美的味道。后来我吃过炒面、焦屑、荞麦面,佐以香油、牛油、红糖或芝麻,总觉得不如小麦焦面,有特殊的香味。为什么会有这种难忘的香味?我想大约就是用石磨和面里有麦皮的缘故吧。

汪曾祺是高邮人,美食家。他写过炒米,“泡一碗,可以当早晚茶。”晒家乡美食,解心中的乡愁,但我觉得不如天长的焦面,他笔下的咸鸭蛋也不如。文中一句,“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到手中”,看着特别亲切。

窗外是春天,我想,一碗焦面会胜过一树繁花吧。母亲的焦面,不再吃到了。我和妻子常常说起。但我们心里清楚,母亲离开了我们,村庄也没有了,焦面又到哪里去寻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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