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优

晨起，微雨之中，穿过广场。广场空荡荡。一妇人脱了外衣独舞，没有伴奏，没有观众，一招一式却毫不含糊，偌大的广场仿佛就是舞台，她随心起舞，舞给自己看，舞给天地看。两棵羊蹄甲枝繁叶茂，紫红色的花朵浮在绿叶之上，灼灼其华，明艳动人。

昨晚给妈妈打电话，说今天中午回去吃饭。“那我砍根猪脚炖起。”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清脆而欢快。去菜市，买了鲶鱼。妈妈不爱吃肉，喜欢吃鱼。女人动作利索，拿网兜一网，捞出一条，抡起棒子照鱼头“啪嗒”一声，称量，去鳞，冲洗，剖开，切片剁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鱼悄无声息，刚才还在水中畅游，此刻已被“大卸八块”……一个生命的延续需要许多生命的牺牲，每个节日亦是其他生命的祭日。没什么可感慨，生活就是这样。不是所有人都能远庖厨，但在心底，应该有一个位置，种植另一些词语，比如不忍，悲悯，感恩。这样，天地之间，才会更清朗而葱茏，祥和而安宁。

又买了草莓。那红艳艳水灵灵的样子，真是难以抗拒，让人想起婴儿嘟嘟的嘴。《格林童话》里，草莓被埋在深深的雪下。善良，信任，分享，付出爱，获得爱，白雪掩红莓，深爱，原是藏而不露。

汽车在公路上奔驰。不时可见执勤人立于路旁道口，戴了红袖章，拍照，询问，宣传文明祭扫，预防森林火灾。路两旁，春林初盛，无边的新绿扑面而来。白杨换新装，树叶儿绿得发亮。香樟，水杉，这些高大的乔木，皆华服在身，风流倜傥。槐树花开，泡桐花开，紫荆花开，黄荆子，马桑子，麻柳子……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草木，皆新绿点点，杂花生树。

人间四月天，一年中最美最愉快的时间。穿行于新绿之中，那种新生的美好与浩大，那样的空灵和愉悦，简直无法言说，只觉得世间所有美好，这一刻，全都奔我而来。

回到家，但见房前屋后绿树环绕，核桃新叶泛红，李树细叶繁茂，梨子已有指头大小。新年挂的红灯笼，有些被绿掩映，有些褪色变形，有些早已积尘。妈妈迎出来，腊肉的香飘出来。干干净净的小院子，阶沿上码着柴禾，门框上的春联依然红彤彤。新年的气息仿佛并没走远，但转瞬之间，时节已至清明。

屋后塘堤上，泡桐花开满树，大朵大朵的花落在绿茵茵的草上。有些已经枯萎，有些刚刚落下。洁净的花朵，洁净的草坪，最原始最自然的形态，没有遭受任何污染与搅扰。它们安静而生动的样子，让我怦然心动。塘里的水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蔓延的绿，大半个塘芳草萋萋。十来只白鸭摆着肥屁股啄过来，“嘎嘎嘎”，“嘎嘎嘎”，红红的扁嘴在绿草中翻来翻去，兴致盎然，意味无穷。没有了水，但是还有草，它们在草中一样自在欢畅。

妈妈说，她昨天就去给祖母“挂山”了，刚回来雨就下起来了。这会儿，她又陪着我去给祖母上坟。“奶奶！你孙女儿看你来了，你要好好保佑她哟！”妈妈在坟前念叨，就像祖母生前，她陪她聊天一样。袅袅烟火中，想起祖母生前的点点滴滴。她带我走过的山路，她给我摘下的刺果，她在灶间忙碌，她在时间边沿忍耐沉默。

每年新春第一天，我们姐妹几个和妈妈来看她，我们带来糖果糕饼，我们拔掉坟前的枯草，我们回忆感叹，笑着说话，说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身后，山林寂静，草木枯黄；远处，青山逶迤，雾岚缥缈。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我们与祖母待在一起，看尘世渺渺，看日光漂移。此后，各自忙碌，直到清明，花嫣草茂，风清日暖。我回来，带给祖母一刀纸钱的陪伴，顺便听沉默的爸爸唠叨几句，看看妈妈头上的白发又添了几根。

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沉寂的山林微微颤抖一下……四月的乡村，新绿浩荡，天清地宁。清明的细雨飘洒着淡淡的轻愁，也蓬勃起赏心悦目的画意诗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