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宜春

二十四个节气中，清明是特别的，它蕴含了太多的忧伤与怀念。这个清朗、明净的节气，端坐在万物伊始的春天，就连怀念，也是透明而直白的。

清晨或是黄昏，烟雨迷蒙的山野，泥泞难行的小路，三五成群，扶老携幼；一二孤影，踽踽独行。远山隐在云雾里，近树笼在孤烟前，风吹哀愁，唯见一片苍茫。悲情渺渺，莫道不销魂！

真个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断魂的又岂只是路上的行人，还有那一颗颗逝去的灵魂。悲伤逆流成河，我的心在风中飞。思念如疾驰的河流，载着疼痛的心，驶向过往的岁月。

七岁时，我的爷爷去世，幼小的心尚不懂得悲伤。当爷爷的棺木被众人抬着放进深深的墓穴之中，母亲哭着对我说，宜春，你再也看不见爷爷了。覆盖棺木的被子被抽下，扬在半空的土在暗夜中一锹一锹地落下，先是“哗哗”有声，然后只听得泥土落在泥土上的沉闷……爷爷永远留在了寂寞的地底下。那个夜晚，四周黑漆漆的，几只手电四下里放射出晕黄的光。记忆中的夜晚只剩落寞与凄凉。多少年过去，那泥土落地的“哗哗”声，依然是我心上不肯卸去的沉重。

岁月渐长，却慢慢想起了爷爷的一些影像。那个花白头发，剃着板寸头的老头，带着眼镜，一双小小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着慈爱的光芒。“来，小宜春，这是爷爷给你买的”。话语中带着浓厚的镇江方言味儿。想起了句容小镇雨天泥泞的路，一脚踩下去，一个深深的印迹。想起了随父亲去看爷爷时，三人将被子横过来盖的情形。不思量，自难忘。这样疼爱我的爷爷已和我永不再见。逝者长已矣，存者永怀悲。

三十岁的哀伤来得汹涌澎湃。先是外婆不告而别，没有任何征兆。总以为外婆的哮喘病年年如此，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却没有料到，在那个正月的午后，我急急忙忙地赶回去看望外婆，看到的却是外婆不肯闭上的双目。那一刻，悲伤铺天盖地，将我淹没。为什么？为什么？刚刚中午才来看过你，而此刻却见你冰凉的容颜？不能忍受的是一个你挚爱的亲人，转眼间她就再也听不见你的呼唤，生死两茫茫。你所有的眼泪，所有的哀伤只能在风中飞。一个人，活到明白事理的年龄上，亲人逝去的疼痛是如此真切，叫人心碎，你才真正体会到生离死别的黯然销魂。

外婆坟上的青草还未长出，新土还未干，太婆又随之而去。只留下那风中飘飞的白发在记忆的星空一遍又一遍。而思念，恍若永无止息的河流。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清明，这个众望所归的节气，它让红尘中忙碌的脚步暂时停息。在雨中回眸，一颗躁动、欲望的心渐渐宁静，慢慢明白有些东西是生命中不可舍弃的，所以懂得了珍惜；而有些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知道了随缘；还有一些是无关紧要的，就让它云淡风轻地随风而去。

清明的雨，淅淅沥沥，下在潮湿的大地，也下在潮湿的心中，天地苍茫，即便是在梦里，也是淋淋漓漓。而我们的怀念只有一抔土。

坟上的丛草已然青葱，如同心底蔓生的思念，年复一年，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