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鸿彬
滁州市境内尾缀“郢”“营”地名分布图
地名是一种社会文化符号,往往是特定时代镂刻下的文化印迹。这些印迹中常蕴含着独特的文化记忆,记录了特定时代的历史信息。
“吴头楚尾”界线的推断
皖东地区自古号称“吴头楚尾”,南宋辛弃疾知滁,在《声声慢·滁州旅次登楼作和李清宇韵》一词中,就曾有“千古怀嵩人去,还笑我、身在楚尾吴头”之说。作为楚国和吴国的边境地,准确的边界线现在在哪里呢?通过古地名,我们能够寻找到一条相对清晰的脉络。
公元前223年,秦国大将王翦率军攻破楚国郢都寿春(今安徽寿县),楚国灭亡。楚国王室以及大量民众向东逃亡,散布在今皖东境内。为了怀念故土,他们把新住地均加上曾经的国都名,从而在今天皖东西部的凤阳、定远、南谯、琅琊、来安、全椒、明光等地留下许多缀有“郢”字的地名。
为什么用“郢”字来做地名呢?“郢”字来源在“郧”,郧地是楚国的故土,楚国先祖在此生息立国,楚人有深厚的恋土情节,于是就将“郧”字的“贝”改成“王”代指国都,此后迁都之地均称作“郢”。最早的郢,在今天湖北江陵西北,春秋楚文王定都于此。由于历史的原因,楚国的都邑曾几经迁徙,其所迁的都邑多而且频繁,是其他西周诸侯国所难以比拟的。但不论迁都到哪里,都城都称为“郢”。
而在天长市一带的自然村(村民组)却没有一个缀有“郢”字。查看《滁州市乡镇地名图集》(滁州市民政局策划、安徽省第四测绘院编制,湖南地图出版社2013年6月版),这里的地名却大多缀的是“庄”字,还有“营”“塘”“坝”等。因为这里过去长期为吴国(公元前512—公元前473)和越国(公元前473—公元前306)的领土,吴、越国原住居民的后代对故土充满感情,自然不愿意选择曾经占领他们国土(公元前306年楚国灭越国)的楚国国都做地名。
通过查询《中国历史地图集》(谭其骧主编,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10月版)等相关资料,皖东地区楚国和吴国(后来为越国)分界线,西南端起自与全椒县古河镇交界的含山县北的昭关,沿全椒、南谯、来安与江苏浦口、六合交界线向东北方上行,在来安汊河镇文山村折向正北方,穿过来安、六合边界,再穿过半塔镇,进入盱眙县,经王店、古桑向北至淮河边止。这条界线的西面,有许多自然村以“郢”命名,而东面,靠近界线的地方,许多自然村是以“营”命名的,说明当年这里有很多吴国军兵驻扎,与楚国对峙。
“郢”与“营”地名的分布,为我们寻找2500年前楚国与吴、越国的国界提供了一个依据。由于多种原因,地名的沿袭变化较大,书写和记录也存在随意性,所以我的推断也仅是一个参考依据而已。准确的边界线,尚需进一步考证。
“吴头楚尾”界线的文化意义
沿着这条边界线,春秋战国时期,还曾经发生过很多历史事件。
皋舟之战
棠,南京六合区古邑名。约周灵王时(公元前571—公元前545),棠属吴国,其间发生楚国子囊伐吴,至棠,吴人避战,楚军折返时在“皋舟之隘”(位于今全椒县滁河段)遭到吴人伏击而战败的事件。周元王三年(公元前473)棠属越国。显王十四年(公元前355)棠属楚国。秦时建棠邑县,汉武帝时改为堂邑县。隋时改为六合县。明清民国时期,来安县的施官、雷官、大英等集镇均属六合。
伍子胥过昭关
昭关,春秋楚地,世为兵争之地,在今含山县北15里小岘山上。《史记·范雎列传》记载:“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即此。据《史记·伍子胥列传》载,公元前522年,楚平王要把原来的太子建废掉。这时候,太子建和他的老师伍奢正在城父(在河南襄城西)镇守。楚平王怕伍奢不同意,先把伍奢叫来,诬说太子建正在谋反。伍奢说什么也不承认,立刻被关进监狱。楚平王一面派人去杀太子建,一面又逼伍奢写信给他的两个儿子伍尚和伍子胥(伍员),叫他们回来,以便一起除掉。大儿子伍尚回到郢都(今湖北江陵西北),跟父亲伍奢一起被楚平王杀害。太子建事先得到风声,带着儿子公子胜逃到宋国。伍奢的另一个儿子伍子胥,也从楚国逃出来,他赶到宋国,找到了太子建。不巧宋国发生内乱,伍子胥又带着太子建、公子胜逃到郑国,想请郑国帮他们报仇。可是郑国国君郑定公没有同意。太子建报仇心切,竟勾结郑国的一些大臣想夺郑定公的权,被郑定公杀了。
“伍胥惧,乃与胜俱奔吴(都城在今江苏苏州)。到昭关,昭关欲执之。伍胥遂与胜独身步走,几不得脱。追者在后。至江,江上有一渔父乘船,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民间也有这样的传说,伍子胥带着公子胜逃出郑国,投奔吴国。楚平王早就下令悬赏捉拿伍子胥,叫人画了伍子胥的像,挂在楚国各地的城门口,嘱咐各地官吏盘查。伍子胥带着公子胜逃出郑国后,白天躲藏,晚上赶路,来到吴楚两国交界的昭关。关上的官吏盘查得很紧。伍子胥不能过关,愁得睡不着觉,一夜白了头。幸亏他们遇到了一个好心人东皋公,同情伍子胥,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东皋公有个朋友,名叫皇甫讷,模样有点像伍子胥。东皋公让他冒充伍子胥过关。守关的逮住了这个假伍子胥,而那个真伍子胥因为头发全白,面貌变了,守关的认不出来,就被他混出关去。
卑梁之衅
伍子胥入楚后不久,吴楚两国因为两女子争桑而发生大战。《史记·伍子胥列传》上说:“楚平王以其边邑钟离与吴边邑卑梁氏俱蚕,两女子争桑相攻,乃大怒,至於两国举兵相伐。吴使公子光伐楚,拔其钟离、居巢而归。”卑梁,位于现在天长的石梁镇北面,当年是吴国边邑。钟离,就是钟离古国,春秋时期周王室的封国,故址位于今天的凤阳县板桥镇。大约在公元前538年为楚国占领。楚国派箴尹宜咎在此筑城。公元前518年因“卑梁之衅”为吴国夺去。公元前473年越国灭吴遂入越国,数十年后再次回到楚国。
“争桑”发生在公元前518年,史称“卑梁之衅”,也叫“两童争桑”。《史记·楚世家》对此也有记载:楚平王十年“初,吴之边邑卑梁与楚边邑钟离小童争桑,两家交怒相攻,灭卑梁人。卑大夫怒,发邑兵攻钟离。楚王闻之怒,发国兵灭卑梁。吴王闻之大怒,亦发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灭钟离、居巢。”《史记·吴太伯世家》则云:“初,楚边邑卑梁氏之处女与吴边邑之女争桑,二女家怒相灭,两国边邑长闻之,怒而相攻,灭吴之边邑。吴王怒,故遂伐楚,取两都而去。”后来“争桑”用为边境不宁的典实。唐刘禹锡《酬郑州权舍人见寄十二韵》曰:“风能行偃草,境静不争桑。”宋陆游《书喜》中有句:“俗美农夫知让畔,化行蚕妇不争桑。”
官山牧羊
东阳是今天盱眙和天长交界处的古镇。公元前208年,起兵反秦的项梁与项羽在东阳立楚怀王的孙子熊心为楚王。熊心是从郢都寿春逃亡到边邑盱眙境内的,在乡间牧羊被项羽找到。今明光市涧溪镇官山即是当年的牧羊山,20世纪60年代前期,官山一带的小学校歌还有“牧羊山常青,淮河水长流”的歌词。盱眙,秦置县,春秋时称善道,也有资料作善稻,一度为吴、越国边邑。官山原属于盱眙,1932年新建嘉山县(今明光市),官山等原盱眙县许多地域被析出。
地名文化的擦亮与重构
由于时代的发展,历史的变迁,不少地名发生了变化。比如行政区划调整,徽州地区,改成了黄山市,徽州境内一些县的名字也进行了改动。一些有识之士认为,徽州地区行政区划调整改名很失败,把安徽省名字的由来、徽文化的源泉“徽州”改成了一个区的名字,把拥有历史意蕴、与自然景观完美结合的“太平县”改成了黄山区,“猴子观太平”“立马空东海,登高望太平”等典故都让人费解了。而皖北的蚌埠,作为火车拉来的城市,文化渊源很浅,原先四个市辖区分别叫东市区、中市区、西市区和郊区,缺少文化意义。前些年,蚌埠的四个区分别改名为龙子湖区、淮上区、禹会区、蚌山区,与蚌埠区域的历史文化和山川风貌很好地结合,凸显了地名的文化意义,改名非常成功。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剧,皖东农村的很多村落拆迁了。随着村落消逝,不少地名也随之消逝。原先的吴楚分界线,相较于10年前,模糊了很多,历史文化的印迹,也随之消逝很多。建立村名档案库,让文化印迹的光芒永存,意义重大。对于一些合并的村落、城市拓展区等,涉及到选用老村名、街道重新命名等问题,由于对于地名意义认识不到位等原因,有些地名的命名很随意,导致许多镌刻厚重文化印迹的老地名消逝,而新地名的命名文化意蕴空泛,忘记了我们从哪里来,迷惘了我们要到哪里去。
对于地名,我们必须要站在民族文化传承、文脉赓续的高度来看待,要让那些拥有历史文化内涵、记得住乡愁的地名保留下来,并予弘扬,以擦亮历史文化印迹。对于一些新建或者合并的村落、社区、街道,要站在文化重构的历史高度,科学命名,以传承文化血脉,增强文化自信。同时建议相关部门每10至20年左右就编辑出版一部《地名图集》,对城市、乡村的地名消逝或重构都有清晰记载和释义,让昨天的历史延续文化,让今天的文化传承历史。沿着吴楚分界线,可以整体规划,将历史文化遗存和自然景观相结合,开发吴楚文化旅游线,让游客品味吴楚文化交相辉映的魅力。教育部门也可以结合滁州地方历史教学,沿着吴楚分界线,开展研学旅行,让少年学子感受家乡历史文化的厚重,油然而生出对于皖东家园的崇敬感和自豪感。对于钟离古城等文化遗址,应在充分保护的基础上,组织文物部门进行考古发掘,以便进一步做好与之相关的地名等历史文化遗迹的研究和保护工作,让皖东悠久的历史文化进一步发扬光大,光耀华夏。
制图:安徽省社科院刘思祥
位于来安、天长、六合三地交界处后缀“郢”和“营”的村庄分布图。制图:安徽省社科院刘思祥
卑梁(石梁古城址)位置图。图片提供:天长市文旅局
卑梁古城遗址出土的文物标本。图片提供:天长市文旅局
位于凤阳县板桥镇境内的春秋钟离国遗址(图中红线部分)。图片提供:凤阳县博物馆
卑梁古城遗址。图片提供:天长市文旅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