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东霞

这是一条连接着市区和一座煤矿的盘山公路，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总是会让我想起，曾经和这条山路结下一生不解之缘的父亲。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当时的这条路还是一条不能通行车辆的小土路，父亲就是跋涉着这条崎岖的山间小路，来到这个煤矿工作。那时候，煤矿上的工人好多都是家在农村。我们家就是那种情况。除了父亲，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在老家的农村。煤矿工人有班中餐，但父亲从来舍不得吃。父亲常常是蒸好玉米面窝头，作为自己的中餐。省下班中餐的白面馍，烤成馍片，探家的时候，带回给我们吃。尽管后来山路不断拓宽，还修成了沥青路面的二级公路，但却不通公交，所以每次回老家，父亲都是扛着装满食品的袋子，从矿上一路走进市区，才坐车回到老家。

直到八十年代，国家照顾一线煤矿工人，我们全家终于从这条山路走进矿区，来到父亲身边。父亲和我们团圆了，但是，因为家里人口多，母亲和我们都没有工作，为了缓解家庭生活开支的压力，下了班，别的工友或打牌或下棋，父亲却总是舍不得休息，在周围村民废弃的荒地上，父亲种上粮食和蔬菜。弯弯的山路上，留满了父亲忙碌的身影。那个时候，我们住的是一片分不到住房的矿工们自建的棚户区，人员混杂而乱，有人就“盯”上了父亲种在地里那些长势良好的粮菜。历来省吃俭用十分“抠门”的父亲，遇到有人偷摘偷拿，只是摇头笑笑，从不计较。宽容大度的父亲，理解这些才带出家属的矿工家庭生活的不易，还常常主动把成熟的时鲜菜蔬和产出的农作物分享给周围的邻居们。

后来父亲退休了，再后来父亲年龄越来越大，家里的生活条件也改善了，但父亲仍然闲不住。闲不住的父亲，常常扛把铁锹，拿个大大的编织袋子，沿着山路，捡运煤车抛洒掉的小炭块，顺带捡拾司机们沿路扔掉的饮料瓶子。父亲把捡下的煤块，用于家里的生活用煤，瓶子积攒下卖钱。当时，我们一直以为，父亲只是在那条路上捡煤块和破烂。我们并不知道，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善良的父亲看到那条路上，除了这些杂物垃圾，常常还有从山上滚落的沙石路障，得不到及时清理。为避免造成事故，父亲同时也是在做这条和他深深结缘的道路的义务维护工。父亲捡抛洒下的煤块，捡被人们扔掉的瓶子和包装盒子，但对于人们遗失的财物，从没有贪心，从不会据为己有。好多次，为了把拾到的东西及时归还失主，父亲急得顾不上回家。记得有一次父亲捡到一个装有数千元钱币的袋子，硬是想办法寻找并归还了失主，这才如释重负地回家休息。一张破纸片、一个饮料瓶都要拾起来卖钱，面对数千元钞票却毫不动心。父亲的“拾金不昧”，惹得就连母亲都会有些埋怨父亲“太傻”。

的确如此，在当时我们并不理解。对于父亲出去捡煤块、拾瓶子，觉得很丢脸。那时候，离家不远处就是矿上的锅炉房和食堂，好些邻近的人家都是去那里偷偷地担煤用。因为都是矿上的职工，管理人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公开的“秘密”，是通行的“潜规则”，其实并没有人管。但父亲从来不，也不允许我们去。

我们常常埋怨父亲老实窝囊。从老家迁到矿上以后，和父亲资格差不多的人，逐渐分配了住房，一些条件比不上父亲的，通过关系也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楼房，我们家分房子却硬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有，本来那年往矿上迁户口，姐姐年龄才超过政策规定几天，有的人家超过几岁，都通过找关系，请客送礼改小年龄，办理了手续。但父亲就是不找人。父亲说：“那不是钱的问题，是犯错误”。其实，父亲内心又怎么舍得把姐姐一个人丢在老家。后来，有政策可以顶班，父亲赶忙退休，才把姐姐的户口迁了出来。

父亲一生，为了我们的家庭，为了我们能过得好一些，极尽所能，辛勤劳作，但绝不做非分之事。敬爱的父亲，常常用他那句“咱可不能犯错误”来教导我们，润物细无声般用他磊落耿直的点滴言行，雕琢着我们的灵魂，悄无声息地影响着我们，在潜移默化中教我们去踏踏实实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作为一名普通矿工，父亲不会讲大道理，但他用身体力行，向我们诠释和传递了朴实而珍贵的做人做事的品行。

岁月无情，时光如流水般悄然逝去。穿越一生风雨和辛劳的父亲，把我们带到了风平浪静的港湾。我们的生活一天天地好了，不幸的是，来不及让我们好好孝敬的父亲，他于十多年前去世了。斯人虽已逝，但父亲的风范早已深深地融进了我们的生命，融入了我们的生活，如同人生之路的路标，深刻在我们后辈的心中。一次偶然相聚，几个孙子辈闲聊，已经是一所学校“教学能手”的侄子说起有的老师吃“谢师宴”，还收学生礼物的情况，听到话的大姐赶紧插话：“咱可不能搞这一套呵！”当听到侄子说，就是小礼品都不会收时，我们全家都开心地笑了。一阵轻松愉悦的笑声过后，母亲忍不住来了一句“画龙点睛”般的总结：“家传啊，全家都和老头子一个德性！”

是啊！我们不仅是常常走在父亲曾经走过的路上，带着父亲蹒跚身影的这条路早已成为了我们的心路。无论走多远，无论走到哪里，它都会让我们感到一种贴心般温暖。更时时提醒着我们，老实做人，本分做事，戒贪心、不犯错，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好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