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林
小时候喜欢看漫画,也喜欢画漫画。去年五月初,追着老透的春光,在浙江桐乡参加一个家庭教育专题讲座,寻到了这里——现代漫画大师丰子恺的家乡,于是陡生兴致,偷出半天,在蒙蒙细雨中,从濮院镇的香海禅寺打车,沿着京杭大运河西南行四十分钟,到了石门古镇。
丰子恺故居在石门镇运河支流的两条岔河的交汇处,这里正好是运河的大转弯处,杭州过来的运河水,向东北方向拐一个大弯,直奔嘉兴而去,因此石门也叫石门湾。运河边有一块“古吴越疆界”的石碑。据说春秋战国时期吴越争雄,以此地为疆界,在此处垒石为门,石门之名由此而来。元至元《嘉禾志》载:“越王垒石为门,以为界限之所。”唐代设石门驿,成为运河上军事要地和交通重镇。此后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蜿蜒的运河川流不息,人间世事却经历了天翻地覆。丰子恺先生1898年出生于石门镇一户殷实人家,父亲是清末举人,后来家道中落,又遭遇抗日战争硝烟弥漫,丰子恺一家十几口人颠沛流亡大西南,抗战胜利后才辗转回乡,可是旧居已是一片废墟。中年丰子恺登上运河的客船,驶向上海。晚年又受尽折磨,于1975年蒙冤去世。沧桑岁月将丰子恺磨炼成了著名的漫画家、散文家、教育家。
多少像丰子恺这样卓有建树的艺术家,他们坎坷的生命、理想和精神,如同这流淌不息的运河水一样默默地远去了。我进而想到,保护建立名人故居或博物馆何等重要!
江南的春雨,总是飘飘忽忽,时下时停。离开运河岸,折向寺弄路南行,过一座石桥,一座别致的江南人家小庭院坐落眼前,雨中的粉墙黛瓦、长方形院落中的绿茵与花朵,格外雅致和柔美。草坪中央是丰子恺端坐于藤椅的雕像,正面门楼上题额“丰子恺漫画馆”,西侧是“丰子恺故居”。
丰子恺的故居堂号名为“缘缘堂”。据说当时丰子恺在许多字纸团中捻两次阄,结果拿起来的都是“缘”字,遂起名为“缘缘堂”,由老师李叔同执笔题额。早先丰子恺一直把“缘缘堂”的匾额挂在居屋里。1933年丰子恺在石门镇起手建造了一幢优雅的三开间楼堂,因为李叔同写的匾额太小,所以又请马一浮先生重新题写“缘缘堂”匾于其上。日本人的炮火毁了“缘缘堂”,让丰子恺痛心疾首。直到丰子恺去世十年以后,于1985年捐资重建,1998年,又在“缘缘堂”东侧,丰同裕染坊店旧址上,兴建了丰子恺漫画馆,与故居连成一个大院落。
我走进故居院门,门楣上镌刻着叶圣陶书“丰子恺故居”题字,整个建筑由一幢三间二层的小楼、楼前小院及后院组成。
正厅悬挂“缘缘堂”堂额,照马一浮手迹复制。红梅中堂两旁悬挂两副板联,内联是“欲为诸法本,心如工画师”。其他房间里陈设着丰家曾经用过旧家具,床、台、橱、椅等均为上海日月楼旧居中的丰子恺遗物。书橱中陈列有他的著作和译作,此外还展出一些丰子恺的各个时期的遗作、照片、手稿、信札、印章等遗物。书桌上放有丰子恺生前用过的文房四宝及《辞海》等书籍,墙上挂着图像和赵朴初、李可染、唐云、钱君陶等名人所赠字画。
我年轻时曾读过丰子恺描述“缘缘堂”的文章,“缘缘堂”是他一生赖以安居的生活家园和精神家园。他还将自己的作品一再以“缘缘堂”名义结集出版,如《缘缘堂随笔》系列。
参观完“缘缘堂”,我走进漫画馆,两层楼的展馆中,陈列着不少丰子恺的漫画作品,我仔细地浏览着每一幅原作,沉浸在大师作品的艺术氛围里。丰子恺的漫画有着典雅的古诗词意境和浓厚的生活气息。他以行云流水似的国画笔调,简洁的线条,简朴的构图,勾画出人生百态,意境旷远而恬静,使人回味悠长。读他的画,会感觉到艺术就在我们的生活中,美就在我们身边,它给人以生活的情趣和希望。
在漫画馆二楼展厅,我细细地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一幅幅精品,忽然看到一幅题为“犬能捕盗”的漫画,画右录着一篇文字:“滁州一山僧被盗杀死,徒往报官。畜犬尾其后,至一酒肆中,盗方群聚纵饮。犬忽奔噬盗足。众以为异,执之至官,立讯,伏法。圣师录。(白文钤印‘慈’)”
这幅与滁州有关联的漫画记述了一个智犬捕盗的小故事,非常有趣。且注明“圣师录”,应为李叔同所述,丰子恺画出来这幅漫画。我忽然想起《聊斋志异》中有一则“义犬”,讲述一条黑犬为主人保护遗失的银子而累死的故事。这些故事说明,动物是通人性的,它们也有义有智有勇,也知善恶,能够助人解难。我又进一步推测,智犬的故事既然是李叔同所述,说明他与滁州有着某种联系。
丰子恺是李叔同的门生,李叔同的思想和艺术影响了丰子恺的一生。正是受到老师的鼓励,丰子恺才打定主意专心学画,他用一支画笔描绘人性的纯善和生活的真谛,引导人们弃恶扬善。他一生都处在动荡不安的年代,却与世无争、安详睿智。他个人的修养和处事俭朴淡泊,具有一种率真的境界。“一代儒宗”别号“蠲叟”的马一浮先生为丰子恺撰写过一幅对联,“藏胸丘壑知无尽,过眼烟云且等闲”,这就是丰子恺真实的写照。
我离开石门镇的时候,天已放晴,三五成群的游客又向故居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