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春培
小时候,母亲为了让我在做事前记住她所讲的话,总是把那句擦拭了无数次的话再重新擦拭几遍:“别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听到了没?要记在心里。”
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或者没有依照母亲的话去做事时,她会左手抓着我的右胳膊,把原本不高的身体拉拽得更低,然后俯着身子,让她的右手“啪啪啪”地响在我的身上,边打边重复着:“看你还敢不敢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从那时起,才开始用心琢磨无影无形的“耳旁风”的寓意,原来,它是一种对说话人的态度,方领悟,重要的话是应该放进心里的,而不应像风一样倏忽即逝、不着边际。
仔细想来,久经时光淘洗仍能辨别最初颜色的话也不过两类,要么如春风拂面,使人心悦情怡;要么似寒冰刺骨,令人意断梦绝。
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腹有才学的男人,因性情怪异一直郁郁寡欢,人到中年依然摸爬滚打在单位的最底层,妻子又不能生育,所以他的脾气越发暴躁。为了让家里多点生活的气息,他们几经思考后去孤儿院领了个三岁的男孩做儿子。可他每当有了烦心事就朝着男孩发火,男孩做事越发谨慎乖巧,尽量把事情做到最好,从不惹男人生气。男孩八岁那年的一个春天,他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看到男孩在院子里用锹挖坑,弄得自己衣衫脏兮兮,搞得院落一片狼藉。他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像爆炸的气球顷刻间破裂了,上去一把夺过比小男孩还高的铁锹,然后狠命甩在地上,用手指着小男孩大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小男孩哆嗦着说:“爸爸,今天是您的生日,妈妈给您买了一棵常青树。我没有钱给您买什么东西,想挖个树坑给您做礼物吧。爸爸,您别生气,等栽完树我一定把院子收拾干净!祝您生日快乐!”男人的心一震,怔在那里好一会儿,脸上淌满了泪水。
自此,男人变了。他开始跟小男孩做游戏,开始帮着妻子做家务,开始读那些落满尘埃的书籍,开始主动跟同事交流,工作也有了好起色。是什么推开了他紧闭的心门,释放出幽怨的思绪?是小男孩的礼物,是小男孩那发自内心的美好祝福,是小男孩对父亲深深的爱!而让爱从一颗心走进另一颗心,并且就此安营扎寨、生根发芽的是声音,这声音是小男孩对爱最好的表达,是生活对男人最好的馈赠。
但并不是所有的美好都能用柔软的声音来传递,有时,坚硬何尝不是另一种意蕴涵深的爱。
有一次,拿破仑在河边散步,忽然听到有呼救声,他回头一看,有个人掉进了河里,正朝着他挣扎大喊。拿破仑刚想跳水去救他,忽然想到自己不善水性,四下环望,并无一人。他骤然间端起手枪,瞄准那个呼救的人大声喊道:“如果你不上来,我就开枪打死你!”那个人只得用力扑腾,最后终于爬上了岸。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援助都能用紧握的双手感受温度,也并不是所有向你伸手的人都想帮你。而那一句“如果你不上来,我就开枪打死你!”用在此刻恰到好处。拿破仑用铿锵的声音告诉我们:最良苦的相扶是逼迫受助者爆发内在的潜力,最用心的相助是让落难者在绝人之境向心而生。拿枪瞄准你的人未必真的想杀你。其实,无形的“逼迫”往往胜于有形的帮助。
透过伤害的表象,在深入实质的救助里,我们照见了人性本善的温暖与光芒,有时,我们也会在人性的弱点里,不得不忍受恶言的敲打,不得不在这敲打中锻造另一个想要的自己。
师范毕业后,我直接分配到家乡所在地的一所中学任教,与我一起参加工作的还有我们乡党委书记的女儿刘鑫。当时学校学生少,任务轻,所以工作不是那么紧张,完成既定工作后,我就读一些文学书籍,偶尔也把写的小散文偷偷地投给当地的报社。有一次我正读得来劲时,刘鑫猛地拿过我的手,哗啦啦翻看几页,然后又“啪”地一下把书扔在我的桌上,斜睨着眼睛说:“我当什么宝贝?原来是《呼兰河传》啊,我中学时就读完了,小儿科!”我没有说话,只觉得有团火在脸上燃烧。又过了些时日,收发室张老师举着一份报纸大声喊道,“春培,上面有你的文章,好好写,将来错不了!”一位年长的语文老师紧跟着说:“我现在就是懒得写,我要是写也准能发,小报副刊标准低,能在大型期刊发表才叫真本事。”这时刘鑫忙接过话茬说:“我小学时就在《中学生博览》发表过诗歌,”
至今,我依然保持着阅读写作习惯,并偶有作品在正规文学期刊发表。因为那些赞美和贬斥的话语,祝福与讽刺的声音,一直在鞭策我、鼓舞我,让我在岁月的风尘中,始终保持热爱的温度。
琐碎的日常中,我被不一样的声音围拢着,有的路过我的耳朵,让我听闻远方传递的消息;有的经过我的眼睛,使我洞悉市井百态中的一隅;有的拂过我的衣袖,教我辨别往昔的指纹;而有的却不小心跌进了我的心里,我不能把站在心尖上的它们抛进风里远飏,也无法将落进心坎里的它们埋入尘土遁迹。我舍不得。我只能安静地把它们放在心窝里,时时想着把它们拿出来,让温暖的阳光照见它们的光芒,让清冷的月色看见它们的模样。
诚如母亲所言,别人的话,要往心里去,不能当作耳旁风。愿我们都能善待所有的声音,无论良言还是恶语,善待生命里所有的遇见,无论是成全还是伤害。把那些触及心灵的声音种在心窝里,让它繁茂成荫,芬芳凝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