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2月09日
第A03版:副刊

故乡的年

□张登峰

儿时的年从寒假开始。因为天寒地冻,小孩子不用挑猪菜,也不用拾粪,每天除了写寒假作业和玩,就是从父母的“备年”中感受着年味一天天变浓。

村庄“备年”大多与吃相关。物质匮乏,想吃出名堂来实属不易,但我们的父辈做到了。他们就地取材,硬是把自家种、自家产的“土产品”打造成远近有名的好食品。

麦芽糖稀当列第一位。在儿时,这是从山芋身上获取的附加值最高的食品了。窖藏一个多月的山芋已经“收浆”,正是最甜最嫩时。母亲从地窖里掏出一大篮子山芋,洗净,加水煮烂,凉透后下手搅拌,放入发酵好的麦芽,一刻钟不到,清澈的糖水从山芋渣里汩汩溢出。这是麦芽催出来的糖水,用纱布把糖水分离出来,放到锅里熬煎,糖香味很快四起,待多余的水分蒸发掉,就是一锅上等的糖稀了。

麦芽糖稀的甜清新绵柔,用筷子搅一团过过嘴瘾是村庄里每个孩子的记忆。因为各家都要靠这一坛有限的麦芽糖稀做成炒米糖,好在春节期间招待客人,所以麦芽糖稀不可能由着小孩的性子天天吃。

老家的炒米糖,一口下去,又酥又脆。除了麦芽糖稀的功劳,还有一个要点在于,炒米糖用的糯米是用甑子熏蒸出来的。甑子放在盛水的锅上,糯米放在甑子隔层上,大火熏蒸时,甑壁由下往上慢慢变烫,手摸甑壁,滚烫位置的糯米就该熟了。待甑盖滚烫再焐上一刻钟,蒸好的糯米蒸饭就可以喷香出甑了。

整个过程乍看简单,其实每个环节都有讲究。熏蒸前,糯米需在水里浸泡两天,不然炒出来的炒米饥瘦生硬;熏蒸时,糯米须离开水面,不能水煮,否则就是黏性和筋骨都不足的“糯米饭”了。

熏蒸好的蒸饭切记不能直接暴晒,否则晒成了硬团块,再想揉开就难了。所以必先将蒸饭放在室内凉席或是竹扁上摊开,抢在阴干之前揉成粒状,再转到太阳下晒干。老家人管这样的熏蒸过程叫“蒸阴子”,管蒸出来的糯米叫“阴米”,大概源自“阴干蒸饭”这一说。

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村庄里的各种忙年全面开始。

各家的母亲都会做饼折,米与绿豆加水混合,磨好,摊出饼来,切成条状,晒干,黄亮亮的饼折就可以装袋了,想吃的时候,抓几把下锅,几分钟就好。既能管饱,也能当菜,加之米豆都不稀罕,所以各家每年都要做饼折。当然,做饼折也有技术要求,重点是米不能太多,绿豆不能太少,否则做出的饼折没有筋骨。再就是,摊的时候最好用河蚌壳,而不是锅铲,因为河蚌壳大、摊得快。

备年中,动静最大的就是杀猪了。当天,帮忙的人会有很多,买肉的人会早早赶来,小孩盯着猪尿泡,领头的拎着吹起的尿泡边跑边踢,后边的一群跟着一起一伏的尿泡嬉闹追逐,全然不懂杀猪背后的事。

伴随杀猪,各家杀鸡杀鸭也开始了。小孩的兴奋点则从猪尿泡那里转到了鸡毛鸭毛鸡胗皮上,不止因为鸡毛可以换糖吃,也不止因为接下来会有鸡肉吃,更多的是看重大公鸡身上灵动的毛。这可是做毽子的宝贝,平时想的时候恨不得追到大公鸡强行拔毛,可真到大公鸡到手可以拔毛了,又不忍心拔疼了大公鸡,轻轻拔几根就依依不舍地放手了。

而此刻,一大丛大公鸡毛就在眼前,这么多光泽明亮、形状漂亮的鸡毛就要归我所有,兴奋却也担心。担心的是鸡毛不能被开水烫着,否则光泽就会消失,形状也会变得七歪八扭。于是,我就一步不离地紧盯着鸡毛,确保在烫鸡之前先拔下这些好看的鸡毛,然后一根一根夹到早已准备好的旧书里。这才找来铜钱和鹅毛管子,带着“家有余粮心不慌”的踏实,一针一线做起了毽子。想着一群玩伴拥着一只漂亮的毽子、一起翻飞腾挪的场景,这个冬天便有了盼头和着落。

儿时的幸福就是这样简单和纯粹。随着年的脚步越发临近,快乐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多,裁缝上门做衣服就是一件。那个年代,穿补丁衣服也是正常,做不起衣服的人家会选几件稍好一点的旧衣服,拿到老街的染坊染色,也有一些人家自己纺纱织布,给孩子做一件粗布衫。而裁缝上门,意味着能做一件不易起皱的新衣服,这足以让一个孩子心跳和激动。

整个童年和少年,我最好的一件衣服是一条藏青蓝“的确良”裤子。时隔三十多年,裤子上整齐排列的暗格还记忆犹新,藏青蓝也成了我一直以来对裤子颜色的首选。这既是因为这条裤子的“高档”给自己造成了强烈冲击,还因为母亲怕裤子穿旧了穿坏了总是限制我穿,仅有的几次穿上身都是在春节。更多时候,这条被借了两次、又总被束之高阁的裤子,成了自己的牵挂和期待。期待久了,记忆越发深刻,也越发觉得,人只有在有所期待时,才会有奋斗的方向和目标实现之后的幸福。

2022-02-09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60025.html 1 3 故乡的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