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鸿彬
精神是一个民族赖以长久生存的灵魂。坚强的民族精神，是一个民族在历史的洪流中屹立不倒、奋勇向前的重要支柱。小岗村作为中国农村改革第一村，其改革过程蕴含着巨大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是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进程中的一点星火，是中国改革开放的重要思想成果之一，是当下乡村振兴中继续创新发展的精神动力。
一、小岗精神的内核
40多年前，小岗村18位农民以“托孤”的勇气，冒着巨大风险在土地承包责任书上按下红手印，实施起了农业“大包干”，拉开了中国农村改革的大幕，敢闯敢试、实事求是、自强不息的“大包干”精神开始滥觞。由小岗村点燃的农村改革星火迅速燎原全国，经济体制改革突破口也被就此打开，“大包干”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标志。从改革开放初期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农村产业结构调整，再到如今的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和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小岗村完整参与了中国农村改革发展的各个阶段。
2004年2月，沈浩从省财政厅下派就任小岗村第一书记，他坚持以问题为导向，问需问计于民，在广泛调研和凝聚共识基础上，确定“发展现代农业、开发旅游业、招商引资办工业”三步走振兴小岗村的发展思路，开启了小岗的“二次改革”。2009年11月6日，沈浩因积劳成疾，病逝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同志作出重要批示。2010年1月13日，习近平同志在会见沈浩同志亲属和沈浩同志先进事迹报告团全体成员时指出，沈浩同志“以忠诚和大爱，以创新和奋斗，以青春和生命，抒写了当代中国农村优秀基层干部的先进事迹和崇高精神，诠释了优秀共产党人的政治品格，树立了新时期基层干部的良好形象”。一心为民、勇于担当、创新图变的沈浩精神，扩展延续了“大包干”精神。
“大包干”精神和沈浩精神构成了小岗精神的内核。新时代小岗精神之于乡村振兴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其敢闯敢试、勇于担当所相伴的包容意识，是乡村振兴不可或缺的精神文化元素。
二、小岗精神与包容意识
小岗村的发展变化与小岗精神的演进一脉相承，始终践行党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以改革创新为动力，以民生福祉为第一要求，迎难而上，兴利除弊，不断实现创新发展，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回顾历史，小岗的改革之所以能够展开并发展延续，与当时的凤阳县委、滁县地委和安徽省委的几位主要领导的包容意识是分不开的。
分田单干，当时是重大的政治事件，干部为了这种事丢官乃至坐牢的很多。凤阳县委书记陈庭元到小岗村，发现村民们分田单干了，并没有强行禁止，临走，丢下一句话：“就叫他们干到秋天再说吧，反正庄稼也跑不到哪里去！”有人告到县里，说小岗正搞资本主义，陈庭元听后说了句：“他们已经穷‘灰’掉了，还能搞什么资本主义，最多也不过是多收点粮食，解决吃饭问题。”他这十分包容的一句话，就把这事给“兜”起来了！时任滁县地区地委书记王郁昭知道后，不但没有制止，还给小岗的办法取名“大包干”。当“小岗事件”招来一片斥责声，一些地方被迫又回到人民公社制度的时候，陈庭元让政研室秘书吴庭美写出《一剂不可多得的补药——凤阳县梨园公社小岗生产队“包干到户”的调查》给当时的省委第一书记万里。万里见着陈庭元，拉着他的手不放：“老陈，你的报告很好，像故事一样。我连读了两遍。”
历史的事实证明，当年没有这些领导的包容，也就不会成就小岗“大包干”。这些包容，使改革开放的社会机制得以建立，使小岗农民敢闯敢试造就的“大包干”在全国农村开花结果，也促进了城市改革的展开，引领中国走进了新时代。
沈浩精神中的勇于担当，也是和包容意识紧密相连的。为发展小岗，沈浩本人做了很多探索，也允许别人做探索，有些暂时的曲折，他从不责难手下人，都是自己包容着，担当着。包容其实也是一种担当，是一种责任，是敢于探索的托举。担当仅仅有“勇”是不够的，还必须让有“勇”者在为事业的担当中能托举起来，不因为探索的失败被压垮，要允许失败，可以从头再来。
大包干精神和包容是相伴相生的，也是小岗精神的思想元素之一。
三、关于乡村振兴中包容机制建设的几点思考
（一）包容机制是中华民族创新发展的优良传统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包容机制是国家、社会与个人最为重要的品格之一。从中国历史看，包容机制进入政治文明视野，并被正式作为国家与社会文明的核心价值观提出，是从秦帝国名臣李斯的《谏逐客书》开始的。李斯的著名论断是：“地广者粟多，国大者才众。泰山不让抔土，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秦王嬴政看到这件上书，大为惊异，深为惊醒，幡然悔悟，当即废除因郑国间谍案而引发的驱逐六国人士的《逐客令》，因此，成就了惠泽后世几千年的郑国渠，并从此一直坚持“包容天下”大一统核心价值观，为秦横扫六国统一天下奠定了聚集天下英才的制度基础，开创了中华民族群的文明融合传统。
到了汉代，“包容”这一范畴渐渐被具体化，其典型如《汉书·五行志下》云，“上不宽大包容臣下，则不能居圣位。”汉武帝派使臣张骞出使西域，加强了西汉王朝同中亚各国政治、经济、文化等各领域融合发展，为“丝绸之路”开通奠定了基础。到了唐代，都城长安是名副其实的国际化大都市，人口百万之众，其中有约20万人为外来人口，而且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多个领域，大胆启用外来优秀人才，使唐朝出现了“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开明、繁荣、富庶的历史时期。纵观几千年中国历史，包容性强的社会阶段，创新发展就强，生产力发展就快，社会就繁荣、富庶。
（二）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需营造包容创新的社会环境
2021年4月25日，农业农村部在小岗村召开全国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工作推进会暨农业农村政策与改革工作会议。会议指出：“三农”工作重心已历史性地转向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务必用好农村改革这个法宝，清除制约农村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体制机制障碍。务必坚持把处理好农民与土地的关系作为新发展阶段深化农村改革的主线，在坚持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家庭经营基础性地位、现有土地承包关系三者不动不变的基础上，通过“三权分置”改革和社会化服务体系等建设，探索土地经营权流转和农业经营方式的多样多变。
毋庸讳言，现行政策中，制约农村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体制机制障碍是存在的。改革开放以来，为了做好“三农”工作，各级政府都做了很多努力。进入新世纪后，中央取消了农业税，并对农村种粮给与补贴。先后出台了中央农资综合补贴、中央种粮农民直接补贴、国家农作物良种补贴等，2014年以三项补贴为基础，合并为耕地地力保护补贴。这些补贴，原本是补贴到种粮农民手中，促进粮食生产的。但现实操作中，很多脱离土地的农民，包括土地流转、土地进行非粮食生产的、甚至土地抛荒的，依然都享受补贴。以小岗村为例：全村共有13672亩享受补贴的耕地，现在由领取耕地补贴农民直接耕种的只有2295亩，全村另外87％的耕地被流转或用作其他用途，耕地补贴没有用到农业生产中。除了小岗村，笔者在滁州市琅琊区西涧办事处胡桥村的沈庄、前郢两村民组调查，领取耕地补贴农民直接耕种的土地只有5％；南谯区沙河镇白米村领取耕地补贴农民直接耕种的土地为30％。从三地调查看，目前国家耕地补贴绝大多数成为土地承包者的福利，没有用到农业生产上去，没有促进粮食生产。但这项政策已经推行了近20年，很多农民认为这就是自己应该享受的福利，与种地无关，补贴的结果和初始目的相去甚远。在调查中，很多基层干部认为，耕地补贴政策应该调整，耕地补贴应跟随土地流转走，谁种农产品，谁享受补贴，这样才能达到耕地地力保护的目的。但这项补贴有严格的制度要求，系对农民一对一打卡发放，基层政府和干部无权动这份奶酪，谁不按卡发放，谁就违反政策，将会被执纪问责。如何解决这类问题？必须进行制度创新，要允许基层干部进行探索性试验，寻找切合实际的解决办法。在推进二轮土地承包到期延包的节点上，进行这样的探索性试验，无疑是最佳契机。
对于享受耕地补贴而又无力耕种土地的年老农民，国家要提高其养老补贴。目前在滁州地区，国家给予的60岁以上农民的养老补贴每月只有130元左右，难以维持其生存需求。若取消这部分人的耕地补贴，势必会给其生活带来不利影响，引发社会矛盾。所以，解决农民老有所养的问题，也是乡村振兴中不可忽视的问题。农民养老补贴提高到什么标准，资金从哪来，这类具体问题如何操作，都需要试点试验，进行创新性机制探索。
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涉及面广，社会影响大，在现行政策下进行创新发展，必须营造包容创新的社会环境，建立容错机制，让基层干部敢闯敢试。面对这项全新的工程，应该“法无禁令皆可为”，只要不违法，就允许基层干部进行大胆作为，在振兴发展中完善各种规范。如果“法无授权皆不为”，乡村振兴就会陷于原地转圈，走不出新路子，创不出新风景。
（三）乡村振兴的人才理念应该是包容创新的理念
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生态振兴、组织振兴是乡村振兴五大目标，其中人才振兴是重中之重。乡村要振兴，人才是关键。乡村要振兴，人才必须振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加快推进乡村人才振兴的意见》指出：要“健全适合乡村特点的人才培养机制”。这里的培养应当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人才既要从内部挖掘、扶持，也要从外部招贤纳士。基层组织要以家乡建设之情打动在外成功人士、优秀农民工等群体，鼓励其回乡建设，将其纳入农村产业规划的“乡村智库”，实现招商引资与乡村振兴的双重目标；另外还要以利动人。党组织要依托人才回引政策，讲清回乡建设的好处、福利，搭建乡村引才聚才平台，为回乡人才创业、就业、作业营造舒适优良的建设软环境。要鼓励退休官员、教师、医生、文艺工作者等告老还乡，让这些人和长期扎根乡间而以自己的知识才能服务乡间的一些有爱乡情怀的人形成“新乡贤”，发挥余热，助乡村人气，提升乡村文化品位。在封建社会，乡贤大多都是德高望重的读书人，在一个地方的地位很高，大家都很尊重，遇到事情也会找乡贤出出主意。在推进乡村振兴的今天，我们提倡吸引走出乡村、关心家乡的成功人士以及德高望重的退休人员等还乡，争做“新乡贤”，充分发挥乡贤在乡村社会治理、文化建设中的作用。
人是万物之灵，乡村要有灵气，必须先有人气。农村现行的一些落户政策，是不够包容的。比如现行的宅基地政策、农房买卖政策，使城市个体人口无法在乡村置业居住，即使是曾经从当地乡村走出去的成功人士，按照现有宅基地等政策，有些人也无法回乡置业、定居。现行的宅基地等政策，制约了城市个体小额资金对农村的投入，不能给“新乡贤”这类人士提供置业机会的机制障碍，使人才回流乡村形成肠梗阻，相应的是个体资金回流投入乡村文化、教育活动等都难以畅通。有些政策一味要求招大商，引大项目来振兴新村，实际上是解决不了全部乡村问题的。要解决这些问题，必须更新乡村振兴的人才理念，赋予乡村振兴人才建设以更多包容机制，允许尝试，允许失败，才能让更多的人才投身到乡村振兴中去。
（作者单位：安徽小岗干部学院。此文系作者2021年4月29日在“建党百年 中国农村改革与乡村振兴理论研讨会”上的交流发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