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文娟

因老家发大水，父亲来城里小住。

吃过晚饭，我领着父亲和小宝出去散步。走在小区的通道上，小宝一路疾走，走在最前面。父亲脚步沉重，走在最后面，迟迟跟不上来。默默比照一下，我迈开了三步，他才挪动一步。

小宝意识到脱单，在不远处停下来，急躁地看着我。我懂小宝的意思——跟上来，快跟上来，用往常的速度！她是个标准的急性子，我一向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脚步。

今天不行，我停了下来，等候着父亲。他真的老了，消瘦得如风中的叶子，似乎随时被风吹倒。宽大的西服外套下，两条细如竹竿的腿，失去了往日的矫健。哧——哧——，能听到鞋底在地上摩擦的声音，那是鞋贴着地面拖，一下连着又一下。

不急不急，我们慢慢来。聊点什么吧，我搜罗着话题。父亲越来越不爱说话，通常电话里说着说着，总是突然没了声，好半天才应我一下。昨天打电话，询问到哪里接他，小宝说就听到我在拼命地吼——“爸，你说话啊，你说话啊！”水涨到哪里了，田里还有蔬菜吗，村上的人为啥不走，说起熟悉的话题，父亲轻松不少，脸上浮现了笑意。

一路慢慢走，一路慢慢聊，急得小宝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他是你外公，我们要体谅一下！”我小声警告，小宝不再埋怨，忍住心中的急躁。孩子毕竟是孩子，三步两步，又跳到前面，时不时停下等着。

去卖场转转，选一双鞋换着穿。要不要，再买一双？父亲越过柜台，看了眼价格——那就拿一双试试。往前看看，买一件T恤。要不要，再买一件？父亲越过柜台，看了眼价格——还是不要了，买多也是浪费！你套上试试再说，父亲在镜前看得认真，没有再拒绝。年轻时，多讲究的一个人，头发梳得锃亮锃亮，衣服穿得笔挺笔挺。现在学会了看价格，讲究的心思藏了又藏。

回去的路上，木讷的父亲说起了打算——“天热了，就能穿T恤”“回去的时候，我可以穿那双凉鞋”……可以呀，一切全凭你做主！到家后，我把鞋子、衣服放进他房间，像是满足一个孩子的心愿。时光一定在某个节点，让我们与父母互换了身份，不再是他们满足我们的愿望，而是我们学会满足他们的需求。

没有时间学习了，暂时缓一缓，我要买菜做饭；没有时间研究了，暂时缓一缓，我要买各种零食，教他如何放电视；没有时间写论文了，暂时缓一缓，安排他散步、喝水、洗漱、睡觉……一天下来，满满当当，忙忙碌碌，一直到天黑。事业是重要，但家人更重要；爱好是乐趣，但照顾家人是责任。那个正在拼命奔跑的你，不能一味地冲向前方，适时停下匆忙的脚步，因为身后的父母已然垂垂老矣。

这些年来，我的眼里一直是孩子，父母是我倚仗的后盾。小宝十七个月，才学会独立走路。在乡下场院里，老公蹲在一头，我蹲在另一头。“宝宝，走过来！”小宝晃悠悠扑进我的怀抱。“宝宝，快过来！”小宝又晃悠悠扑进老公的怀抱。我们欢呼雀跃，不急不躁，哪怕小宝慢得像蜗牛，也欣喜于一小步的挪移。那时候的我们，脚步为孩子而停留，心甘情愿而又幸福甜蜜。

后来的某一天，赫然发现父母老了，成为脆弱无助的孩子。哪怕他们慢得像蜗牛，也要耐心等待一小步的挪移。这时候的我们，脚步为父母而停留，感念过去而又陪伴未来！再后来的某一天，那个在前面奔跑的小宝，脚步是否会为我而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