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7月29日
第A03版:副刊

我的班长

□潘正军

班长是“军中之母”。26年前,我当新兵的时候,就对这一点感受、理解很深刻,也经常在广播稿中写到这句话。我的班长听到广播稿时说,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事也就是这些事儿,但他更喜欢兵头将尾这个称谓。

班长的确是兵头将尾,军事素质很过硬,团里比武经常拿名次,可我们几个新兵刚到部队,对他的一些习惯还不太能适应,总感觉他的眼睛很圆很大很亮,眼神特别严厉,用班长自己的话说,一个合格的战士,眼神必须要有杀伤力。

比如,训练场上下达课目,在对大家“提几点要求”后,班长大概率都要停顿好久,严厉的目光在全班人脸上挨个扫一遍后,才凶巴巴地吼一声,“大家能不能做到?!”我就在队列中想,大概是班长考虑到大家的反射弧长短不一吧,等大家都完全接收到了他的指令,才能齐刷刷地有气势地回答——“能!”

这样的停顿,在班长身上还有很多处。变换指挥位置,一开始转体、跑步都很正常,动作也很规范,到达预定位置,临了,两拳收于腰际,立定靠腿,本来很麻利的动作,但他的右脚就是迟迟不肯靠拢左脚,仿佛被孙悟空的定身术定住了。

别误以为他是懵住了,他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常在全团官兵面前搞示范教学,还跟团长合过影。我站在队列里,心中默默数数:一,二,三,果不其然,“啪!”班长仿佛听到了我的默念,双脚迅速靠拢,立即转身,竹筒倒豆子般下达口令,既洪亮还清晰。说也奇怪,场面越大,他停顿的时间越长,现场的掌声也越热烈。

我是高中毕业后当的兵,学动作要领还算快,写写画画还能上点手,班长到底对我还是器重一些。有一次,没忍住我就问班长,本来说得挺顺溜的,干嘛要像卡壳一样停那么久。班长威严的目光瞬间停顿在我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平缓地说,你个新兵,能懂啥。怪深奥的,仿佛跟我解释个中缘由很费劲。我也问过副班长,副班长说话慢条斯理的,这叫气质,大班长才有的气质。

班长觉得我是好苗子,新兵下连时把我带到了他的身边,并极力推荐我参加师里的预提骨干培训。去教导队报到前,我又没忍住问班长,你这个停顿,是耍派头吗?班长看似若无其事地追问了一句,这话谁说的。我如实相告,班长抬头望天,眼神似乎有点迷离,副班长原来就有文化,今年在我身边进步很快,但他说得还不是很准,我纠正一下,我这叫节奏,叫稳,你将来当了班长,就得会这个。

我长了见识似的狠狠点了点头,这叫稳。

当兵就要时时刻刻讲究个稳字,班长意犹未尽:手榴弹投远,你三步交叉,扭腰送跨,这一个个动作要讲连贯,连贯之中也要有停顿,不然腰劲使不上,你这细腿细胳膊能投得远吗?你做器械,从上杠开始,直到落地,每个动作都要停顿,如果不交待清楚,能叫一气呵成吗?

重点要跟你说说开班务会。班长目光又在我脸上停顿了三秒,不过这一次眼神中又些许暖意,他意味深长地说:下一步你也当班长啊。班务会它再小也是个行政例会,你往中间一坐,就是要丁是丁卯是卯地点,点到具体人具体事,如果火急火燎的,或者嘻嘻哈哈的,那你还领导得了手下这帮人?领导不了全班就稳定不了,就窝囊废下去了。

我频频点头,班长看似说的稳,但细细品,分明讲的是辩证法嘛。班长噗地一声,喝到嘴里的水喷了一地,说你小子长本事了。

我从教导队集训结束回到连队,就临近退伍季了。班长虽然报考了军校,但文化课没过关,连长指导员想让他超期服役再干一年,再争取争取,班长说成熟的新同志很多,让他们早点锻炼,我就不占位置了。

连里开欢送会,每个老兵都要说两句。班长上台,卸甲不卸情怀,讲了很多感悟和希望,说话该停顿的地方照旧停顿,我坐在小马扎上巴掌都拍红了,眼里噙满了泪水。

第二天,在操场上欢送老兵离队返乡,锣鼓敲天喧天响,我们班的人全挤在班长身边,班长好几次下力气把我们往队列里“赶”,赶回去我们又围了上来。

登车时,别人都是右脚蹬、左脚跨进车厢,班长和别人不一样,左脚蹬、右脚跨,身子骑在车挡板上,朝向我们几个猛烈地挥手,最后一挥定在那儿,停顿了很久,很久……

这是班长留给我的最后一帧停顿的画面,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但班长的气质和节奏却始终充盈在我的军旅生涯里……

●灵湫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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