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7月16日
第A06版: 副 刊

之九:刘四爷的馄饨担

○江文林

“昏暗的路灯下,一盏风灯,一副担子。一头是炉灶,一头是案台。炉灶这头烧水,案台那边包馄饨。风灯发出弱弱的黄光,老人正弯下腰,用细长的竹筒往锅堂吹火,吹一下火苗闪一下,吹一下火苗又闪一下,柴火终于被老人吹旺了,红红的火舌不停地舔着黝黑的锅沿。我坐在担子旁,边吃馄饨边烤火。碗很小,里面就几个馄饨,但汤很鲜……”

这是童年的我,夜晚在刘四爷的馄饨担旁吃馄饨的真实写照。

当年的刘四爷六十出头,听爷爷说他家卖馄饨已经有六十多年的历史。刘四爷是个孤儿,从小寄养在叔父家,跟着卖馄饨的叔父学了一手做馄饨的手艺。乃至刘四爷经常向爷爷炫耀,民国初年,全椒文人汪文绶与其兄文鼎、郭受禧、吴承志、叶柏青、汪文弼、周召亭、王剑寒、印竹泉、刘承浩、许跛僧等十人组织南屏诗社,每逢农历十五月圆夜在南园集会,饮酒,吟诗。还专请刘四爷和他的叔父、全椒“刘记馄饨”的创始人到南园献技。民国二十六年日军进攻上海,《新华春梦记》的作者杨尘因回全椒避难期间也曾以“刘记馄饨”打过牙祭。看来“刘记馄饨”在全椒真的是名不虚传。

但是“刘记馄饨”也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得到的。1938年冬天,日本鬼子占领全椒。驻扎在黉庙的日本鬼子队长让人通知刘四爷到驻地去为他们做馄饨,刘四爷用胆汁把脸抹得蜡黄,妄称自己得了“黄胆病”(即肝炎), 吓得鬼子不敢让刘四爷到驻地去为他们做馄饨。鬼子投降后,街坊邻居才知道刘四爷有大半年不出摊卖馄饨的真相,纷纷为刘四爷的民族气节伸出了大拇指。

“刘记馄饨”的过人之处一在于汤,二在于馅,三在于皮。

“刘记馄饨”最讲究的是汤。馄饨担炉灶上的鸳鸯锅一分为二,一边煮馄饨,一边熬老母鸡汤。老母鸡被大火煮、小火炖,煮成奶白似的鲜汤,味道鲜美。在没有发明味精的年代,用鸡汤调味说明“刘记馄饨”的确念好了“舍得”的真经。鸡肉被撕成了细细的丝丝,放到了馄饨上面,这些就是“刘记馄饨”的一个广告。

汪曾祺先生曾经在《故乡的野菜》一篇里说过的菜肉馄饨,那个年代,这东西我们全椒是没有的。江南人用荠菜包馄饨,亦作“大馄饨”。“刘记馄饨”所卖的馄饨都是纯肉馅的馄饨,即江南所说的“小馄饨”。全椒在江北,不在江南。当年的全椒人对菜肉馄饨这玩意儿会嗤之以鼻。

“刘记馄饨”的肉馅都是由县城知名又知己的屠户杨丞林先生派徒弟送上门的,用的是当日屠宰猪的前夹肉。这种肉,瘦中夹肥,是做肉馅的上乘之品。况且不是用刀刃而是用刀背剁的!在剁成肉糜的馅子里加上少量提前泡发切成细末的干香菇、木耳,再配上酱油、醋,还有花椒油、辣椒油、虾皮、葱末等作料,馄饨的味道你可想而知。

“肉馅新鲜滋味高,馄饨皮子最要薄。”皮子薄到什么程度,有人形容“薄如竹衣”,也有人形容“薄如绉纱”。不论是“竹衣”还是“绉纱”,刘四爷说:“要达到下锅不破,入口即化才是上品。”

案台放上小碗,戳一小团猪油,再舀上鸡汤,撒上葱花、虾皮之类,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端给你了。浓白的汤,翠绿的葱,漂浮的虾皮,透澈的馄饨,还没吃,口水就出来了。趁着热乎,呼着寒气,连汤带水嚼着小馄饨呼噜噜灌了下去,顿时一股热流顺着嗓子眼暖到胃里,那才叫个爽,那才叫个香!更让人难忘的是:“刘记馄饨”贵贱同仁,童叟无欺。

老街似乎是有灵魂的。手摇铜铃,肩挑担子,沿着悠长的古街老巷蜿蜒的石板路,叫卖“馄饨”的刘四爷早就离我们而去。但是,发出弱弱黄光的风灯,弯腰吹火的老人,吐着火舌的炉灶,冒着热气的锅台,连同手工打造的“刘记馄饨”,像一幅幅精美的水墨画,始终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更走不出那飘荡着馄饨香味、涂抹着淡淡忧伤的古巷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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