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03日
第A03版:清流

烤红薯的甜香

□郑显发

记忆里,那条放学的路,总是被冬日早早降临的薄暮笼罩着。天色是那种掺了灰的鸭蛋青,风一起,便像小刀子似的,直往人的脖颈里钻。我和同学们缩着脖子,呵出的白气一团一团的。正走得百无聊赖,一股子焦甜的、暖烘烘的香气,像一条无形而又柔韧的丝线,冷不丁地穿透这满世界的清寒,直直地钩住了我的魂灵。

循着香气紧走几步,拐过街角,那熟悉的铁皮炉子便赫然立在眼前。炉子是粗笨的,像个臃肿的矮胖子,通身被炭火熏得乌一块、白一块,斑斑驳驳,却自有一种朴拙的温暖。炉子底下,小贩用铁钩子熟练地一捅,暗红的炭火便“呼”地一下,好像打了个愉快的哈欠,腾起一阵暖浪。炉膛边上,一圈红薯被烤得嗞嗞作响,焦黑的皮上裂开了些许小口,像小孩子淘气时咧开的嘴,蜜色的、近乎流淌的薯肉,就在那裂口下隐隐地招摇着,散发出浓烈的甜香。

母亲终究是拗不过我的。她笑着叹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零钱。小贩是个面色红褐的汉子,他掀开厚重的棉盖布,一股白汽“噗”地散开,香气便愈发地不管不顾了。他替我拣了个大个的,称好正要包起时却又顿了顿,回身从炉边掰下一小块烤得尤其焦脆的,一并塞到我手里,憨厚地一笑:“这块送给小孩吃!”那小块的红薯,边缘带着一点透明的、琥珀色的糖稀,像一块小小的、甜蜜的琥珀。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份滚烫的“珍宝”,热度从掌心一丝丝地传导过来,好似握住了整个冬天里唯一的太阳。我不敢用力,怕捏坏了它;又不敢放松,怕失掉了这暖意。就这么两手倒换着,一边吹着气,一边跟着母亲往家走。终于耐不住,我轻轻地试探着撕开一角焦糊的皮,那股越加浓郁的混着炭火气息的甜香,便“轰”地一下直冲鼻腔。顾不得烫,我用门牙蹭下一点点软糯的薯肉,那甜,不是糖果那种单薄的、浮在表面的甜,而是厚实的、朴素的,带着土地气息的甘醇,一下子就从舌尖暖到了胃里,继而弥漫到全身。

暮色愈发浓了,路灯“啪”地一声亮起,在清冷的空气里晕开一圈昏黄的光。我捧着我的烤红薯,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甜香便随着我的呼吸,在我面前结成一小团温润的雾。我不再觉得风冷,也不再觉得路长。这满世界的寒,如同都被手中这一块小小的焦黑的食物给镇住了、逼退了。抬头看母亲,她的侧影在暮色里显得分外柔和,我把自己吃得像只花猫,她便笑着用温热的手指替我揩去嘴角的薯泥。那一刻,我什么也不想了,只觉得这漫长的寒冷的回家路,原来是可以用幸福来丈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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