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24日
第A03版:清流

过清流关

□张静年

在滁州的山里,我跋涉了许久,还一直在向深处走,走在陡峭的山路中,身心已是有些疲倦。这时候一转头,蓦地看见一块古意夯实的牌坊自横一处,像连通着一段光阴隧道,意境深邃。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从我身边走过的一位山民。

“清流关。”

还是第一次见古时的关隘。早听人讲,关山中段的清流关地处要害,南望长江、北控江淮,昔为南北交通必经之道。这座雄关始建于南唐初期,战时封关防守,平时通行商贾。明代文学家程敏政在《夜渡两关记》中用“山口两峰夹峙,高数百寻,仰视不极。石栈岖崟,悉下马,累肩而上”描写过清流关的险峻风景。如今,这些险峻的石崖依旧超然于世,将包浆的光阴,平稳过渡到现代。几度沉浮,曾经的雄关如今残垣断壁,然而千年的磨砺却没有让它显得颓败,反而在这幽静山林的衬托下别有一番沉淀的韵味。

我继续往前一探究竟。我用我的竹杖芒鞋,对应多年的跋涉与艰辛。那些车辙,在时光的手感里,粗砺、厚重,如岁月的齿轮,承前启后。在因人类历史抹不开的战争而留名卷轴的清流关,我遥听军队冲杀与战马嘶鸣之音。

春秋战国,吴楚相争,清流关在那时已是用兵要隘。再后来,西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经过此地。汉高祖刘邦挥兵南下,过清流关至大丰山。还有赵匡胤、朱元璋,过清流关,最终建立自己的江山……

我继续走着,路旁的枝繁叶茂应和我脑海里的繁荣。时光豢养的鸟鸣,音域辽阔、节奏年轻、回声嘹亮,绕着步伐回旋。

路的两侧散落着为数不多的几座院落,石块和土坯垒成的院墙,鸡鸣狗吠,菜花摇曳。史书上记载,清流关以东叫关山店,街上曾有各种店铺、作坊、客栈,驿站中有驿卒和脚夫数百之众,为过往旅客运送货物上山下山。

我遇到在路上放羊的山民,与他谈起关山洞的传说。关山洞还没被损毁时,每年八月十五初夜,月光从洞中穿过,是为“中秋望月”。我被传说中的月亮牵引,传说中的那些夜晚将至之时,微微地降下了一层暮雨,脚下是一条蒙了水汽的路。落叶无声飘下,一行车马踏着落叶走来,背后是渐行渐长的背影。这群跋涉的人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家,想起了家中的娇妻弱女。在跑这么远的路程后,他们见到了山上的月光,这月光竟慰藉了奔波的疲倦,带来了旷远的安谧。

月光银白似雪,冬季的关山,每一片滑过的雪花都没有痕迹,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它是路过的风带来的,恰巧遮住了月,凉了酒和茶。雪夜最应该有诗,有火炉。让月光、雪色、人心,暂时都停聚在火炉边,不知不觉,身体里暗色弥漫的心境也开始暖了。每片雪花都有一位诗人的独语,欧阳修有《永阳大雪》诗:“清流关前一尺雪,鸟飞不度人行绝。”大雪过后的清流关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绵白,雪随着丘陵山地高低起伏地蔓延,形成飘拂的柔美。这一处意境,哪像是滁州关山的所在?置身其中,悠然冥想,又仿佛置身于北方的林海雪原。

而此刻,迟来的落日,像无法淡出的内心的涟漪,将万千气象集结照耀。照耀着清流关,盘踞在山顶的落日,有初生之美,将这座古老的关隘凭空拔高了三分。

清流关外,我凝神屏气,在脑海勾勒这幅落日图。静待一滴悬墨,激活一方大砚。以此滋养落日和山峦,墨香弥漫山川和旷野。

这场泼墨写意浩大,带有岁月褶皱的纹理,系着一座古迹深入骨髓的风骨。我勾勒的笔墨一再对折,从万物选择意象,从历史选取意境,向关山山脉借来匹配山河的雄浑和壮丽。而清流关一再供养了滁州的精气神,它始终藏锋、守拙、一夫当关。在时代的书简上,笔走龙蛇。在被现代公路建设取代的今日,始终如一地把自己变成了磅礴的精神象征。

不是沿着来路返回,而是又开始了向山中走我的路了。心里在说:在滁州,遇到一个有历史的清流关,有人文的清流关,有精神的清流关——它是人在长途跋涉旅途上的一次完美歇息,歇息是为了通关后进行下一场新的远征。

2025-03-24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128786.html 1 3 过清流关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