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龙
我的故乡在巢湖北岸,幼年时我曾在外婆家待过一年半。外婆家的后院很大,种有六七棵树,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双手抱不过来的大树,但我常常爬上去,等候外婆从田间劳作归来。
记得那树的叶子是椭圆形的,树冠很大很密。有时我藏在绿叶间,故意让外婆在树下找我,而我却在树叶间哧哧地笑。其实外婆早就知道我在树上,但她每次总要在树下转上两圈,并大声地呼唤着我的小名,然后才笑着把我从树枝上抱下来,故作嗔怪地嘟囔着:“你这小东西,藏到哪去了?把外婆找累死了!”这是我那段岁月中最大的快乐。
我天天攀爬的这几棵树结出了许多小青果,并且一天天长大。一日,外婆牵着我的手站在园子里,我好奇地指着那些青果问道:“外婆,那是什么呀?”外婆笑道:“噢,那是柿子。”我问:“柿子是干什么用的呀?”外婆说:“吃的呀。”第二天,当大人们下地干活去后,我便偷偷摘了一个,放到嘴里,一口咬下去,哎呀!那种苦涩的味道,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和嘴唇一起扔掉。外婆收工回来后,我直言不讳地说:“外婆,那柿子不能吃。”这一说直接让外婆笑出了眼泪,说:“小傻瓜,柿子还没熟呢,哪能吃呀!”我一脸茫然。
几天后,外婆从树上摘了一个最大的青柿子,又神秘地把我领到不远处的水田边,然后把青柿子埋到泥土里,并悄声告诉我:“对谁都别说啊!”我点了点头。第二天,外婆带我去水田边扒出了那个柿子,外皮仍然是青色的。外婆将它清洗干净后递给我,我犹豫着没接。外婆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笑着说:“吃吧。”我这才小心谨慎地用牙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再用舌尖舔了舔,咦!怎么一点也不苦涩了呢?而且脆脆的、甜甜的。我笑了,外婆也笑了。
两天后,舅舅和表哥把树上的大青柿子摘下来,外婆将它们码放在一个坛子里,再灌满开水,滴上两滴烧酒,封紧坛口。隔了一夜,表哥就挑到集市上去卖,外婆说:“这叫抢早市,能卖个好价钱。”外婆从表哥的筐子里摸出一个大柿子,随手塞给了我,皮依然是青的,咬到嘴里,多了一份香气。
又过了几天,外婆将十几个柿子放在一个簸箕里,用灶膛里的草木灰将它们捂严实,再在上面盖一层从山上割回的茅草。大约一个星期后,外婆小心翼翼地从草木灰中将柿子一一拣出,这时的柿子已经通体橘红,外皮软软的。外婆将其中一个柿子洗净后,揭去一小块皮,让我用嘴对着吸,顿时一股甜而凉的液体流进嘴里,滑进胃里,一种凉爽瞬间传遍全身。这是村里没牙的老太太吃柿子的一种常用方法,但外婆一个也没舍得吃,全进了我的小肚皮。
在故乡的一年多时间里,外婆还教会我做人的浅显道理。有一次,表哥去放牛,当他骑着牛路过柿园时,顺手偷摘了两个碰头的柿子揣怀里,他以为外婆不知道,其实我们都看到了。外婆告诫我说:“别学你表哥,那样做不好。本分的人走到人家瓜田边,鞋带松了都不弯腰去系。走到果树下,帽子被风吹歪了,都不会用手去扶。你表哥倒好,唉!”外婆边说边摇头。我问:“为什么呀?”外婆说:“免得人家说闲话呗”。
后来我在《乐府诗集》中还真找到了这句话的出处,原文为“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外婆虽然不识字,但道理讲得浅显明了,让我记忆犹新。
秋去冬来,当柿树叶子落尽后,爸爸也快来接我回白湖了。一天,外婆牵着我的手,将我领到园内西南角的一棵大柿子树跟前,告诉我说:“孩子,你是在外婆家出生的,你的胎盘就埋在这棵柿子树的根下。”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南飞的大雁,向着南方,喃喃地说:“记住,孩子,这儿就是你的根。”
离开故乡,离开那片柿树园,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听说柿园依旧,柿树犹在,只是外婆早在我小学尚未毕业时就已去世。
我很怀念故乡,怀念那片柿树园,怀念和外婆相处的短暂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