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9日
第A06版:副刊

滁州“二贤”谁更贤

同为政治革新人物, 但改革实践和政治 建树不同

□贾鸿彬/文

滁州琅琊山醉翁亭北有“二贤堂”,里面供奉的是王禹偁和欧阳修。

有宋一代,王禹偁(954-1001)首先系统提出政治革新之主张,开范仲淹推行“庆历新政”之先声。又为北宋诗文革新运动之先驱,以变革文风为己任,所著诗文变唐末五代雕绘纤弱之习,亦不为柳开等宋初作家之奇僻艰涩;其诗兼学杜甫、白居易现实主义风格,清新峻朗。苏轼《王元之画像赞并序》中称誉他“以雄文直道独立当世”。宋至道元年(995),他被贬知滁州,为政勤廉,留下《八绝诗》《北楼感事》《答张扶书》等大量诗文,滁人爱之,后筑祠供奉画像以祀。

庆历五年(1045)秋,欧阳修(1007-1072)因支持“庆历新政”贬知滁州。他十分敬慕王禹偁这位刚直敢言、才华超众的先贤,引为同道,曾题写《书王元之画像侧》赞曰:“想公风采常如在,顾我文章不足论。名姓已光青史上,壁间容貌任尘昏。”他为政宽简,与民同乐,寄情山水,心忧天下,也为滁州留下了大量的诗文,其《醉翁亭记》更是千古流芳,雄霸中国文学史。所以,滁州人同样敬奉他,将他和王禹偁并称为“二贤”。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欧阳修在滁州乃至整个中国文学史上影响力越来越卓著,王禹偁则相对式微。为什么会造成这种偏差?

作为政治改革的倡导者,王禹偁知滁州,首先实行的是施惠于民。滁州产栗炭,来滁州后,王禹偁看到当地百姓千里迢迢把栗炭运抵饶州,供铸钱之用。送炭人翻山涉水,怨声载道,他十分同情,于是研究了唐代铸钱炉冶分布情况,并飞奏朝廷,请求分监冶铸。此时,庸州知州杨允恭也上疏言及此事,朝廷同意在池州设分监铸钱,这样路途缩短大半,减轻了滁州百姓千里运炭之苦。

其次,王禹偁认为州官的本分在于做事认真而不浮夸,不可贪天功以为己功。至道二年夏天,滁州大旱。水田干得冒烟,百姓忧心忡忡。王禹偁果断地处理了狱中积案,并和同僚们捐出部分薪俸。“诚知非典故,且慰旱煐人”,然而巧合的是,他做完这一切,天下雨了。

其三,王禹偁认为治政的根本方法在于因民顺俗,宽简郡政。这一点也是后来欧阳修坚持的治政主张。在《唱山歌》一诗中,王禹偁曰:“滁民带楚俗,下里巴同音。岁稔又时安,春来恣歌吟。”滁州百姓仍然保持着当年楚国的风俗,每到丰收时节便聚众歌舞。男女之间无大妨,肆意打闹嬉笑。作为知州的王禹偁并不禁止他们,听凭他们唱到深夜。

在滁州任上,王禹偁依然关心边事。他有时会威风凛凛地校阅部队,亲自弯弓射箭。在《射弩》一诗中,他说“安得十万枝,长驱过桑干”,愿率领十万大军长驱北伐,夺取燕脂山,直抵瀚海,要让那些北方的胡人都来向宋廷纳币称臣。

其后,王禹偁从滁州移知扬州,上《应诏言事疏》,这是《御戎十策》中政论思想的凝练,最足以代表其政治思想。咸平元年(998)岁除日,王禹偁再次被排斥,出知黄州(今湖北黄冈),在咸平三年又上疏言事,迫切要求真宗“因时立法”。咸平四年春,王禹偁转赴蕲州任知州。五月十七日,四十八岁的王禹偁卒于任上。朝廷追赠其为礼部尚书,无谥。

王禹偁少年贫穷,及第后又多年为州县官,对民间疾苦有很多了解。他提出了一系列的变法主张和具体措施,但他的变法主张仅仅有理论倡导,难以有具体实践,响应者更少,因而影响力相对要小得多。即使是这样,王禹偁仍不愧为北宋政治改革派的先驱。

到了宋仁宗时,范仲淹等人进行的“庆历新政”(1043-1044),其基本内容大多还是王禹偁所提出的那些问题。此时,距离王禹偁去世已经40来年,宋王朝统治下的社会矛盾更加尖锐。“庆历新政”失败后,欧阳修上疏反对罢免范仲淹等事,加上其他牵连,亦被贬知滁州。从此,欧阳修进入了“十年困风波,九死出槛阱”的外任时期。

在被贬外任的十年中,欧阳修初心不改,始终心忧天下,为政宽简,与民同乐。在滁州这样地僻物丰、民风纯朴的地方,他多予少取,发动全城上千民工,在冬闲时修筑了滁州的城墙;为加强社会治安,他亲自督率操练民兵;由于大旱,他还亲自带领百姓在柏子龙潭前娱神求雨。按照这样身体力行的行政方略治理滁州,果然第二年就初见成效了。他先后写下了《丰乐亭记》《醉翁亭记》《游琅琊山》等大量诗文,阐明了自己的入世精神和出世情怀。

滁州与汴京远隔千山万水,但千山万水却挡不住那里的政治烟雾。庆历七年六月,汴京沉渣泛起,称石介诈死。石介是天圣八年进士,与欧阳修同年,庆历四年因为创作《庆历圣德颂》,得罪守旧大臣夏竦。即使病死,夏竦之流并不放过他,更想通过诬陷他进而迫害范仲淹、富弼等人。这期间,欧阳修多次为石介忠勇的正气所感染,奋笔写下长诗《重读徂徕集》。这是欧阳修在滁州创作的最长的古风,极力称赞石介的高尚人格、忠义精神,坚信他的冤屈一定会平反昭雪。

至和元年五月,欧阳修回到阔别十年的汴京。仁宗任命他为流内铨。这个官职虽然品位不高,但掌管九品以上的官职选调,事关大局。欧阳修刚上任就递呈了旨在为孤寒者排除入仕障碍的《论权贵子弟冲选人札子》,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仁宗俞允。对照“庆历新政”澄清吏治的改革方案,这无疑是吏治改革的再出发。

熙宁四年,欧阳修得以太子少师致仕,住颍州。翌年逝世,享年六十六岁。累赠太师、楚国公,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

其后的有宋一代,欧阳修的政治影响力一直都在延续。这一点,同样作为改革者的王禹偁是难以望其项背的。可见同为政治革新人物,他们的改革实践和政治建树是不同的。

同倡诗文革新运动,

但创作成果及对后学

影响不同

“放达有唐惟白傅,纵横吾宋是黄州”,在学习白居易平易写实、明白晓畅诗风的同时,王禹偁也宗法杜甫,实践白居易“歌诗合为事而作”的主张,开宋诗革新的先声。他的《对雪》《感流亡》《竹鼹》以及其后的歌行体《对雪示嘉祐》,不独勇于揭示现实,而且严于针砭自身,继承和发扬了杜甫与白居易诗作中的现实主义精神。

在贬谪滁州任上,他写的《唱山歌》《黑裘》等都不尚雕饰,务去华侈,从生活实际出发,选用清新朴素的语言,形象生动,使作品实现平易朴实的艺术效果;《啄木歌》《秋莺歌》《淫雨中偶书所见》《闻鸮》等这些看似写滁地动物的诗作,其实都有隐喻或寓言性质,以自然界的弱肉强食比喻社会的摩肩擦背、你争我夺,揭露封建社会群小互相倾夺的现实。

《闻鸮》中退隐和归田的理念,是王禹偁滁上诗歌的重要主题。这一主题在很多作品中频频出现,表达最炽烈的是至道元年写于滁州的《北楼感事》。诗作表达了对名相李德裕的缅怀和追思,称赞了李德裕的大略雄才,感慨李德裕的命运多舛和谪死南荒。联想到自己的再度谪宦,王禹偁并不觉得委屈,且表示“五十拟归耕,何必悬车期”,为自己归隐田园规划了期限。只可惜诗人只有四十八岁寿考,竟不能践履自己五十归耕的初衷。

王禹偁也是一位山水达人,每到一处任职,都会首先了解当地的山川风物。他一到滁州,就翻阅唐朝时留下来的《图经》,在了解滁州山川胜景的基础上,写下了《八绝诗》。

纵观宋初开国三代,王禹偁一扫唐末五代颓靡的诗风,于诗坛,无疑是领军人物。

王禹偁认为古文是用来传道明心的,是古代圣贤的立言工具。“明心”不同于“传道”,这其实与一味强调载道的韩柳以及韩柳的后继者柳开是不同的。这就赋予古文新的表现内容,从而不再仅仅把古文看作载道的工具;“有文”的认识源于孔子所说的“言之不文,行之不远”,这和柳开几乎将文和道对立起来的观点也是大不一样的。王禹偁关于古文应“传道”“明心”“有文”的观点,既对传统观念有所继承,又有其思想的创新。滁州任上,王禹偁所作的《答郑褒书》《答黄宗旦书之二》《答张扶书》等是其古文革新理论的集中体现。

欧阳修为北宋诗文革新领袖,他在变革文风的同时,也对诗风进行了革新。欧阳修走上文坛时,西昆体诗歌正在风靡,他用创作实践来扭转西昆体脱离现实的不良倾向,表现了他诗文革新的最初自觉。他重视韩愈诗歌,并提出了“诗穷而后工”的诗歌理论。

在欧阳修的诗作中,《食糟民》揭露了种粮农民只能以酒糟充饥的不合理现实,《边户》描写了宋辽边境地区人民的不幸遭遇。这些都是以社会现实为题材的作品。欧诗中更重要的内容则是表现个人的生活经历和抒发个人的情怀,以及对历史题材的吟咏等。如滁州所作的《画眉鸟》。

与近体诗相比,欧阳修的古体诗更有特色,成就也更大,尤以七古为最。滁州所作《永阳大雪》《菱溪大石》,均流利至深,英伟挺拔。而《赠沈遵》《洗儿歌》《盘车图》等,于散漫中求整齐,舒卷自如,凸现出峻拔豪放的风格。

欧阳修散文是其成就最高的文学形式,文备众体,因物命意,各极其工,具有多样、婉转、气势雄浑的特点。议论文、叙事及抒情散文等均变化多端,开阖自如,富于内在节奏感与韵律感。

欧阳修的议论文大部分以国事民生为主。观《欧阳修全集》,庆历三年三月至同年年底,仅十个月,他递呈的札子就有近70篇。作为政治家的欧阳修,他的政论如《与高司谏书》《论杜衍范仲淹等罢政事状》《朋党论》等等,都富于现实的针对性。欧阳修的叙事散文皆言之有物,如《丰乐亭记》对滁州的历史故事、地理环境乃至风土人情都作了细致的描写。

在欧阳修笔下,散文的实用性质和审美性质得到了充分的显示,散文的叙事、议论、抒情三种功能也得到了高度的有机融合。欧阳修的语言简洁流畅,文气纡徐委婉,创造了一种平易自然的新风格,在韩文的雄肆、柳文的峻切之外别开生面。例如《醉翁亭记》,语言平易晓畅,晶莹秀润,既简洁凝练又圆融轻快,毫无滞涩窘迫之感。深沉的感慨和精当的议论都出之以委婉含蓄的语气,娓娓而谈,别开生面。滁州所作的《梅圣榆诗集序》《菱溪石记》《偃虹堤记》《送杨寘序》等诸文,都具备上述特色。

就诗文而论,王禹偁的诗文开北宋诗文革新先河,诗歌创作,尤其滁州诗歌创作,成就是大于欧阳修的。至于散文,欧阳修的成就是远远超越王禹偁的。

欧阳修的影响力,还来自于他修撰《新唐书》,以及多年来坚持著述的《新五代史》。王禹偁虽然做过史官,但却没有史著留存。

至和元年,欧阳修回归朝廷时,恰巧四十八岁。他比王禹偁多活了十七年。十七年间,他不但两做知举官,擢拔了苏轼、苏辙、曾巩等文才,还修撰了《新唐书》,在诗文创作上更继续发扬光大。《相州昼锦堂记》《秋声赋》《泷冈阡表》等著名散文都出自这一时期。

从诗文革新的角度说,王禹偁、欧阳修同为北宋文坛领军人物,但王禹偁的追随者孙何、张扶等人,与欧阳修的追随者苏轼、曾巩等文学成就无法相比,也造成了二人的影响力不同。

王禹偁和欧阳修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都是熠熠生辉的,他们都闪烁在琅琊山的山水清音里,都为滁州文化作出了杰出贡献,各有其贤。千年以降,因为自身诗文创作和政治修为的原因,欧阳修的影响力显然大于王禹偁。但是对于滁州的宋文化来说,撇开武力征伐的赵匡胤,王禹偁是最早的播火者。滁人应及早开展“王禹偁与滁州”的专题研究,擦亮王禹偁的光芒,让“二贤”珠璧同辉,让滁州文化更具厚重感和丰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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