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的水静静流淌着,岸边草丛里的小虫子欢快地唱着歌,水声和虫鸣让夜色披上了一层浪漫温柔的轻纱。桥上立着一个削瘦的男子,时而抬头仰望星空,时而朝东边的大道张望。
她故意走在树影里,慢吞吞的,早已想好要说的话,一遍遍练习着。若不是怕辜负表姑的一番好意,她根本不会来赴这个约。
磨磨蹭蹭的,终于到了桥下。瘦削的男子正仰头望着星空,缓缓地吟诵着:“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一时间竟听得出神,直到那男子走下桥来,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原本准备好的话一句也没说。那男子的话也不多,一个沉稳,一个温柔,他们就站在桥上听悠悠的水声、唧唧的虫鸣,看牛郎织女星走上鹊桥相会。
桥不远处,一棵大柳树下,陪着她出来赴约的姐姐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干脆高声喊起她来。两个人一下子十分惊慌,手足失措,跌跌撞撞地匆忙下桥,姐姐却在柳树下笑弯了腰。
这场七夕的约会,从起初的立意拒绝,到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再到惊慌滑稽的可笑场景,真可谓一波三折。然而,正是这一场约会,牵起了绵绵一世的情缘。
她是我的姨姥姥,她姐姐就是我的姥姥了,削瘦的男子后来成了我的姨姥爷。
姥姥家在镇上,和她表姑家隔着一条巷子。表姑是热心人,一直想把姨姥姥介绍给她婆家在县城上班的侄子。姨姥姥在乡下小学教书,心气儿高,青春一年又一年蹉跎而去,眼看成了大龄剩女,亲戚邻居都为她发愁。表姑给她介绍个城里上班的,大家都觉得蛮般配的。姨姥姥之前曾见过姨姥爷一回,觉得他人瘦,个头也不高,有些不情愿,于是就一直拖着。
那年七夕,正赶上周末,姨姥爷回到了镇上。姨姥姥的表姑约她来镇上玩。姨姥姥想,这样也好,到时把话说明白,别耽误了人家。谁知,那天学校让加班,她又去一个学生家中家访。忙完这一切,她才急忙往镇上赶。
这一去不仅没说明白,反而更加缠绕不清了。一年相处下来,姨姥姥非但不嫌弃姨姥爷的低矮瘦弱,还心仪于姨姥爷儒雅的气质。他除了喜欢吟诗作赋,还写得一手好字,而且性情温和。
一个非你不嫁,一个非她不娶,两个人很快在大家的祝福声中办了婚事,皆大欢喜。
然而,姨姥姥和姨姥爷却并不能长相厮守。婚后的姨姥姥回到乡下的小学教书,而姨姥爷去县城上班,他们成了人间的牛郎织女。姨姥爷几次和姨姥姥商量,想放弃城里的工作回到镇上,这样两个人就离得近点,他也能顾上家。姨姥姥坚决不同意,不想他放弃好的前程。
姨姥姥有她自己的打算,她暗自努力着,希望能从乡下小学调到镇上的学校,然后再努力调到县城的学校,这样她就能和姨姥爷团圆了。
可惜世事并不能尽如人意。姨姥姥大半辈子都在为走向县城努力,但直到退休都没如愿。
姨姥姥和姨姥爷的感情并没有因距离远,还有世俗生活和岁月的磨砺而淡薄。在亲戚邻居的眼中,他们是一对浪漫的夫妻,每到周末,姨姥爷便从县城回来,姨姥姥从学校赶到镇上,他们在第一次约会的桥头相会,然后拉着手一起回家。
年少的时候,我常在小镇的姥姥家,姨姥姥也常来姥姥家串门,那时她已退休,而姨姥爷还在城里上班。每到周末,姨姥姥都会好好梳洗打扮一番,穿上鲜亮的衣裳到桥上等姨姥爷。
有时候,姨姥姥会带上我一起去等姨姥爷。远远看到姨姥爷的身影,两鬓斑白的她就会像个快乐的小女孩欢欣地迎上去。骑着自行车的姨姥爷则像个欢快的少年,风一样往前冲。那一刻,世界真是安宁美好,仿佛只剩下了他们的笑声,连桥下的水都忘记了流淌。许多年后,那些温暖浪漫的画面,依然让我怀念和羡慕。
□耿艳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