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25日
第A06版:副刊

小戏如“洪”

□全媒体记者 郑安杰 陈姝妤

夏日街头,夜幕降临,社区门口人潮涌动处,锣鼓铿锵,观众落座,演员登台,好戏开场。进入夏季,一场场滁州市濒临失传剧种公益演出正在滁州各地走进人群咿呀唱起,洪山戏在这一场场演出中登台开唱“当主角”。

洪山戏被称为地方小戏,何为小戏,小戏是中国劳动民众集体创作并演出的一种有歌有舞、有唱有白、有故事情节和舞台表演的小型综合性艺术。而洪山戏这出“小戏”的“小”不仅仅表现在形式上,更在于它的稀有和独具特色。洪山戏是流行于皖东地区的一种稀有传统戏曲剧种,起源于明末清初的“傩”,从“傩”发展到香火戏,到了清代中叶,在香火戏的基础上形成了洪山戏。洪山戏是小戏,但“小而美”,背后的故事背后的人牵引着经年的底蕴,更是值得咂摸回味、一看再看。

寻迹洪山戏,走进雷官镇,这个小镇位于来安县东南部,地处皖苏交界,古镇雷官曾是来安县八大集镇之一,历史悠久,在这里,洪山戏曾有过一段众人“台下看戏”的热闹过往。

7月时节走进古镇,雨后傍晚,老街居民难得从炎热中脱身被清凉唤出,路边有摆棋盘的、有闲话家常的,也有靠着墙根摇扇子的。在老街居民的指引下,寻找洪山戏曾经的痕迹,可以看见一间间老屋静立街旁,老街还保留着原来的走向,看戏的人,演戏的人,走马灯似的曾在这里来来去去,只是老街静了,多少往事和岁月都走进了尘土。

在这里找到洪山戏的老观众很容易,打开密密匝匝的街边过往,涌出的是汩汩关于洪山戏的回忆。讲起这,老街居民谢文亮一下被挑起了话头,在街上长大的他,打小就自己跑剧场看戏,“我们这一代人,都听过,都知道。”今年62岁的他,至今记得50多年前自己看戏的经历,“那是我做孩子的时候,就在老街旁边的剧场里,真热闹啊。”如今老剧场已经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综合文化站,但是老剧场的热闹还在一些人的记忆中回响。

那时老剧场上演的戏都是当地民间艺人们自己排演的,要卖票,“一张票得几毛钱,要知道当时工资很低的。”谢文亮说道,就是这样,也挡不住看戏的热情。谢文亮还记得当时自己看戏得靠硬挤,“门口检票的认识,台上唱戏的也认识,他们看着是小孩,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我们挤进去了。”当年看戏的经历,已成了童年最美好的回忆,说到兴致之处,谢文亮还唱起了洪山戏里的戏词,50多年过去曲调唱词依旧清晰嘹亮,“哎呀,忘不掉,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张口就来。”一旁的老街居民偶尔插话回忆,在乡间演出,场景更是热闹,等到天色渐暗,吊在戏台前“滋滋”作响的汽油灯就将戏场照得通亮。戏还没开演,台下就已经人声鼎沸了,孩子们上蹿下跳、搬凳子、占座位;大人们笑容满面、拉家常、逗乐子。演出一开始,台下就顿时鸦雀无声,个个伸长脖子探着脑袋,时不时因为精彩之处拍手叫好,所有人的思绪都被台上演绎的故事牵引着。那时的大人小孩,劳动干活的时候都爱哼啊唱啊,唱着唱着,都能来上几句带着方言的戏剧腔,虽然当时只说叫“戏”,但是洪山戏早已经融进了生活传唱开了。

洪山戏曾在民间掀起热潮,正是因为这戏接了地气才有了人气。梳理洪山戏的产生与发展就是一程“贴地生长”的过程,从傩戏、香火戏到洪山戏,洪山戏一直是扎根群众的一项重要文化娱乐活动。尤其是在抗日战争时期,洪山戏呼应时代需求,开始为抗日战争服务,从而获得新生,开始蓬勃发展,成为当时淮南抗日根据地的当家戏曲戏种。紧跟时代,服务人民,回头再看,洪山戏就是这样从老百姓身边一寸一寸生长起来的。

1958年,洪山戏开始向专业化的方向发展,来安县也成立了“来安县洪山戏剧团”,剧团成立后,坚持下乡为农民演,风靡一时,后因历史原因洪山戏陷入沉寂,一路起伏坎坷,但从未断流,靠的就是一代又一代老艺人的坚守与传递。

1959年加入来安洪山戏剧团的黄传生亲历了这段历史,今年78岁的黄老提起往事娓娓道来,他说自己刚上小学时就进了剧团,跟着很多老艺人们学习唱腔、武功和身段,带着老一辈艺人的期望一路成长。说起自己那些年的经历,1960年的那场舞台至今让他难忘,“我随团去了合肥的江淮大戏院参与洪山戏《秦始皇赶山塞海》的演出,当时演的是一个报信的小兵,没什么台词,上台翻了一个跟头,台下掌声雷动啊。”提起这场演出,黄老依旧激动不已,“这真是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舞台的历练更多是在乡间在路上,为了响应“面向农村”的号召,黄老跟着剧团的老艺人们一路前行,把戏送到了来安的各个乡村。农村的演出条件简陋,搭戏台子,只要有块空地就成,一般就在稻场上,村民用自家的大桌子排成台子。那段历程用他的话来说是“物质上是贫乏的,但是精神上是富足的。”后来,黄传声也曾因为现实原因放弃了洪山戏改唱京剧,但是心里始终放不下,再后来,黄传声再次回归,深厚的积累让他成长为一名洪山戏导演,接着和同是洪山戏演员的妻子余正梅,夫妻俩一个在台前一个在幕后,培养学员、复排剧目,共同为着洪山戏的“出人出戏”而努力。

今年81岁的吴文章是1960年加入剧团的,经历也是一路起伏。那时的吴文章还是老师口里的小吴,在老一辈艺人的关心帮助下,他很快找到自己的兴趣所在,零基础学习乐器,“四大件一样一样地学,在师父的指导下,我进步很快。”磨炼更多的还是在路途中,吴文章和剧团的老艺人们也常常下乡演出,下乡时没有交通工具,就自己背着行李,推着独轮车、板车出发,或者直接挑个担子。有时,剧团演员们还要去外地巡演,“一出门就要三四个月,一年能有八个月回不了家。”回忆的经历虽苦,但是对洪山戏的爱是深沉的,洪山戏团的“小吴”成了洪山戏里的“吴老”,一谈起洪山戏,吴文章就来了精神,直接敲起了桌子普及起洪山戏的曲调唱腔,那精神头一点不像80多岁的人。1991年退休后,吴文章就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洪山戏的作曲以及剧目整理、复排工作中去了。

这些年里,无数的老艺人,口口相传、手手相递、代代相传,就是要把真本事传下去。黄传声还在当导演,他说:“我知道现在洪山戏面临着很多问题,从我自身来说,能做的就是发挥余热。”吴文章还在作曲,他已经退休30多年了,可是退休没有意味着远离,他说:“我还要做给年轻一代看”。属于黄传声、吴文章和洪山戏的故事还在台前幕后继续上演着……

滁州学院学生登台展示洪山戏。

■本期策划:专刊副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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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来安县雷官镇民间艺人万国和厉丛燕演出洪山戏《陈英卖水》。

戏中看人:一路“金针度人”

台下看戏:一程“贴地生长”

1960年,老艺人冯秀芳与龚守兰合作演出《穆桂英挂帅》时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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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戏新看:一段“上下求索”

时代送走了风起云涌的历史,但暗淡不了洪山戏的那团“火”,2006年,洪山戏被列入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由此翻开了另一篇章。

记者探访,见到了洪山戏省级非遗传承人杨宗菊。杨宗菊说自己是听着洪山戏长大的,小时候在家门口看宣传队排洪山戏,“我就趁着他们排练,蹲在墙边的木桩上看。”七八岁后,杨宗菊跟着母亲到处追戏,在一次次的耳濡目染中,洪山戏的种子就埋进了小小的人心里。

在兴趣的指引下,杨宗菊更执着了,14岁就开始跟着老艺人学洪山戏,那期间,吃了太多苦。“跑圆场是戏曲表演的基本功之一,为了跑好,我就在腿上绑沙袋,常常弄得腿疼得不能走路。”杨宗菊是流着泪坚持下来的,报名学戏的人很多,40天培训下来,50多人只剩下20人,咬牙坚持终于换来了正式登台的机会,杨宗菊还得了个“小喇叭”的艺名。“小喇叭”登台了,也拜入了老艺人余正梅的门下,跟着师父走上大大小小的舞台磨炼,杨宗菊到现在还记得师父余正梅送给她的第一句话是:“认认真真演戏,正正派派做人”,这样的教诲一直陪伴她到现在。

后来看戏的人变少了,杨宗菊也曾有过放弃的想法,但是总有不甘心,2010年政府加强对洪山戏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2012年杨宗菊从外地回到来安,2016年组建洪山戏民营剧团,开始了她的传承之旅。杨宗菊四处奔波,寻访演员,组建的剧团聚集了很多洪山戏老艺人。为了洪山戏能传下去,她还招收一帮业余演员,年轻的演员有时不会唱、不会演,她就带着一帮老艺人一点点地教唱、抠动作。这几年,随着非遗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杨宗菊还把眼光放到了校园,先后在多所小学担任校外戏曲辅导员,还走进滁州学院这样的大学校园,手把手教年轻的孩子唱戏,“看着孩子们了解洪山戏,心里真是高兴。”杨宗菊说。

洪山戏传承人努力着,幕后人也在努力。蔡茂珍是来安县非遗保护中心副主任,与传统戏曲有着很深的渊源。2016年,滁州市开展全市地方戏曲剧种普查工作,蔡茂珍也参与了调研,看到越多,触动越多,“传承人带领团队在乡下演出。一个移动帐篷支起的后台化妆间,一辆舞台车搭就的戏台,台上演员唱念做打一丝不苟,台下观众挨挨挤挤聚精会神。”这个场景让她久久不能忘怀。后来,洪山戏传承人受邀在滁州学院开设实践教育课程,她也参与了,“传承人老师们辗转坐公交赶去上课,手把手教唱。”这种为了洪山戏传承的倾心付出让她很是感动。她告诉记者:“我们在保护传承过程中面临很多难题,比如:队伍老化、经费不足、没有专业剧团。但是,传承人对洪山戏的坚守,社会的关注,给了我们力量和信心。”如今她正在思考新的传承传播路径,想把洪山戏推得更高更远。

时代的进程在加快,洪山戏也面临着非遗“活化”与传承的新课题。

洪山戏的积淀发展引起了滁州学院音乐学院副院长彭钰的研究兴趣,她从2006年就开始接触洪山戏,开始了一系列的项目研究,随着自己的思考深入,洪山戏的创新传承成了她的“心头事”,她开始考虑做课程,在大学生中进行推广、传承。2019年开始,她把洪山戏的传承人、老艺人们纷纷邀请进课堂与师生交流研讨,首开地方特色课程《洪山戏》,组织洪山戏表演实践课程,还进行了学习成果专场汇报演出,互动新颖的形式,让众多年轻的大学生有了全新体验。

彭钰还创新地把洪山戏的课程搬到了线上,直接做成了在线开放课程示范项目,面向全国的高校,覆盖众多省份。看着全国各大高校的学生选择在线上听洪山戏的故事,彭钰很有成就感,她说:“看着一个学生从不了解家乡的洪山戏,到现在主动去民间搜集曲谱,可能这就是我工作的意义吧。”说起未来的计划,彭钰还有很多对洪山戏推广创新的探索和建议,她希望洪山戏能够用好现代技术,做好内容和形式的创新、做好宣传教育,做好和年轻人的互动,这样传统文化之美才能打动、吸引年轻人。

为了把小戏唱下去、唱出去,滁州市也在积极探索。“洪山戏是滁州市唯一列入全国《保护扶持濒危剧种名录》的地方特色剧种。我们主要是两头抓,一头抓创作,一头抓演出。”滁州市文旅局艺术科科长郑敏介绍说。创作方面,制定出台了舞台艺术精品创作孵化和奖补办法,主要面向滁州市内从事地方戏曲创作的民营文艺院团,每年通过组织剧本评审、院团评估来遴选优秀剧目创作计划,给予每剧5万元的创排资助以及创作过程中的专家把关指导。演出方面,从2021年起,每年组织实施洪山戏公益演出100场,已连续实施了4年。如今,可以看到洪山戏进了乡村、进了社区、进了校园、进了商圈也进了景区,还走上了长三角的舞台。

蛙鸣相伴的夜色里,灯光落下,戏散场了。戏台之上,传承人、老艺人收纳行囊,准备奔赴下一场表演;戏台之下,观众们意犹未尽,等待着下一次的惊喜相遇;戏台之后,洪山戏的推广人望得出神,期盼着下一场的热闹。洪山戏起,文脉绵绵,一段段旅程见证着传统的落地生根,一份份执着延续着非遗文化的活力,时代经过这里,洪山戏、洪山戏里的人正在等着走向更多更远更大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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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下探看:一场“薪火相传”

洪山戏《回乡计》剧照。 王绪岩/摄

洪山戏《魏征斩龙》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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