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陶承洛

傍晚时分，凉风习习，在太仆寺公园附近，我遇到了何律老师。她安详地端坐在轮椅上，儿子轻轻地推着她。何老师原来是滁州中学的教师，也是家母的朋友，我已10多年未见了。我赶紧执礼问安。出人意料的是，老人只迟疑片刻便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这使我惊喜地嚷了起来。要知道这是一位102岁的老人，记忆力如此之强，不让人吃惊吗？

告别后，我久久地被打动着。我感受到在岁月的流逝中老人身上的魅力，这种魅力是渗透在平淡言语中一种生命的活力，一种坚韧的精神，它没有受到岁月的消磨和侵蚀。何老师在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工作，栉风沐雨、经历丰富，坚强的性格和内在的修养使她拥有了“长空，风月”般的豁达宁静之美。再加上亲情的滋养，她能不长寿吗？

几年前我写过一篇《百岁老人 传奇一生》的小文，是写邻居周艾萱老师的。那时他刚过期颐之年。他命运坎坷，历经苦难，曾亡命天涯，在新疆天山牧马放羊。多年来无论是光风霁月还是阴霾满天，他乐观自信，憧憬未来。老人的风雨一生映照出一个时代的背影，平静而锐利，从容而跌宕。2022年，周先生驾鹤西去，享年104岁。

后来我便关注身边这些百岁老人的命运轨迹。看到他们，你会明白杜甫的诗“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意蕴，那是一座塔一座山给人的哲理明智。百岁老人是人寿中的塔尖峰顶，也同样给人以开阔的视野、博大的情怀。使人看破名利，心无旁骛，教人俯视命运，从容应对，这是一种心灵高度和价值高度。

但是，我也有另一种感喟和思考。

十年前，我搬进一所新小区，又发现一位百岁老人，她是一位捡拾废品的老太太。花白蓬乱的头发，肮脏不合身的衣襟，佝偻矮小的身体。她踮着脚，将头完全埋进垃圾桶里翻找值一点钱的东西。我陆续地知道她今年已有101岁了，她也有养老金；有一个女儿，患病，需要她照顾；她也有孙子；她家住三楼没电梯，这些废品需拖回家整理。看着她微驼的背，看着她将一个个纸盒塑料瓶装进身旁的拖篮里，我仿佛觉得她也将苦难、艰辛、穷困和沧桑全部收拢在这破旧的蓝色拖篮中。

我唏嘘良久。“寿则多辱”四字一下子跳出来堵在我心头，但瞬间又消逝了，我告诉孙子，对家庭社会，老人的劳动付出是有意义的。

同时这也引发我颇多的感慨。老人这种生存环境和生活方式，能活到一百多岁，真是个奇迹。看来，长寿不在乎你刻意地去追求，去设计、策划、运作的，它是可遇不可求的。还有，活到百岁，还能从事这种上楼下楼不辍辛劳地翻捡垃圾的劳动，这又是个“奇迹”。这难道也是她长命百岁的原因吗？

但无论怎么说，这总不是人们期盼的那种优雅体面有尊严。当然，这可能是个极端的例子。今天，人口老龄化日益加剧，人们似乎对汹涌而来的“银发潮”猝不及防、不知所措。虽然也有一些尊老养老的倾斜政策，但我们离“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老得优雅老得体面”还有很大的距离。老人，多么需要全社会的关心爱护。活得有品相，这才是老人生活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