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25日
第A03版:副刊

月光盈盈,洒了一地清辉。我倚窗而立,抬头便见黛色的夜空,疏朗地缀了几颗星。那星星闪烁不定,摇曳于光年之外,亦在时间的长河里泛起点点微光。

犹记得我小时候,喜欢在夏日的夜晚,与祖母在院子里纳凉、数星星。那时天上的星,如同祖母头上的白发,怎么数也数不完。盛夏的夜里蚊虫肆虐,嗡嗡声伴随着田埂上的蛙鸣声此起彼伏。祖母轻轻摇起那把散发着风油精味的老蒲扇,迎面拂来的薄荷气息,顿时吹散了我身上的黏腻,周围的蚊子也被驱赶得无影无踪。我趴在祖母腿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忽而一颗星星滑落天际,我问祖母:“那颗星星去哪里了?”祖母举起她的蒲扇,指向山的另一边,说道:“回它的故乡了。”祖母的话让我似懂非懂,也许是从那时起,我便打心里认定,每颗星星都有一个故乡。

夜深了,祖母唤我进屋睡觉。我躺在竹凉席上,透过棉纱蚊帐,见祖母正佝偻着背,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衣服。一副老花镜搭在鼻梁,时而滑到鼻尖,祖母用那只枯槁的手往上推了推,接着低头缝缝补补。祖母的指掌粗长宽大,掌心布满了厚实的老茧,那是一双干粗活的手,而不是擅长女红的巧手。衣服上的针线歪歪扭扭,如同祖母蹒跚的脚步,每一步都走得艰辛。再细看上面潦草的针脚,仿佛是她大半辈子的缩影。

祖母是家中长女,其父又走得早,人人都说长姐如母,生活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身后还跟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她肩上的担子生来就注定要重一些。她没上过什么学,围绕在她身边的,是干不完的农活,砍柴、割草、放牛……十几年如一日,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家。就这样任劳任怨的乖女子,长大后突然跟生活撕破了脸。她不顾家里反对,执意要嫁给仅几面之缘的祖父,嫁到了遥远的他乡。可命运并没有因为这份坚持而优待于她,婚后的生活烦恼接踵而至,与娘家关系的破裂,再到后来祖父染病离世,兜转一圈,家庭的重担又落回了祖母肩上。对此她从未有过半句怨言,默默咽下生活的苦,将子女拉扯大。可唯独有件事让她耿耿于怀,每当她谈及那遥远的家乡和亲人时,眼角时常噙着泪水,那颗泪化作晶莹的星,从眼角缓缓滑落。

看着祖母在灯光下笨拙地缝衣服的样子,我哈欠连连,却辗转反侧。祖母闻声走到床沿,摸了摸我汗涔涔的额头,又摇起了她那把老蒲扇。蚊帐随着蒲扇摇晃的节奏一起一落,窗外的月色透过窗棂上经纬交错的图案,在屋里筛下一片细碎的星星。伴着蒲扇送来的一阵阵清凉,我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梦里的蒲扇摇呀摇,摇白了祖母的发,摇落了满天星……

一阵晚风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月光如水洗的纱绢,轻轻披在我身上,天上的星仍晦明不定,我不清楚哪里会是它们的故乡,但我知道,在那个满天繁星的小村庄,有一个手执蒲扇的老祖母,日日盼望着外出的儿孙归家。

想到这里,我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于是从兜里取出手机,订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2024-06-25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115244.html 1 3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