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22日
第A03版:副刊

姑苏城内香依旧

□戎焕瑾

倘若说起凤凰古城,我会想到,吊脚楼下遇见傩送的翠翠;倘若说起南京,我会想到“金陵”二字,“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而苏州呢,当我念及“苏州”“姑苏”,它们好像在心底晃荡了一下,然后忍不住便从唇齿间跑了出来,轻巧多情。

于是,再次选择苏州行时,我很喜欢用“于是”,仿佛天地间一切都有合情合理的通道,心中便又种下了种种牵丝。姑苏城外寒山寺的钟声,一下一下,落在了金榜落第的张继心里,世间的事总是如愿的少,失意的多,起起伏伏的褶皱,所幸还有清风可抚慰,有明月可解忧。那就与同行者去同行,去折一段江南的晚秋,来解一段人世间的忧愁。

去拙政园吧,往事在许多年前的那个冬日里飘落,清瘦萧寒,枯藤瘦石,吹不皱一汪池水。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懂得,“寂寞无可奈何之境”是传统文化中的高逸之境,只知道“留得残荷听雨声”是黛玉的一句喜欢,便是宝玉的整个世界,却不懂李义山写枯荷写的是他自己的生命感受,是在这风雨飘摇中对自己的爱和怜。那时的我,并不懂美从迷蒙中寻来,胜过直穿的张力。

“笔尖寒树瘦,墨淡野云轻。”我曾因未遇见开遍姹紫嫣红的园林而心生落寞。那年冬日的寒风,似乎把所有的欢颜与莺歌都阻挡在并不太高的围墙之外,只余一缕梅花香,穿过了飞翘的屋檐,绕过曲折的回廊,寻觅着有心人的衣袂飘飘,愚钝的我停留在万物的表象之上。

曲曲折折,兜兜转转,人生已至一半。谁在吟“庭院深深,深几许”,是久处深闺的杜丽娘在后花园,看姹紫嫣红开遍,感慨付与这断井颓垣,唱出“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的惆怅。最是花开动人心,如花美眷,又怎忍似水流年。园林再美,也不及天地大自然,我曾为杜丽娘悲叹,苦于她受困女儿身。

许多年后的一天,我再看贾政带着众清客,大观园试宝玉才华,行至一处栅栏蔷薇,令贾政起了归农之意。众清客题名“杏花村”,宝玉便道,村名用杏花便俗陋了,可取“柴门临水稻花香”的“稻花香”三字,酒幌上便用“杏帘在望”四个字,引得众人一阵赞叹,独独贾政叱之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孽子、蠢物”。在我读了许多年的《红楼梦》以后,我才仰望到宝玉的审美境界,一个“在望”,一个“稻花香”,便是象外之象,意外之韵了。“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朱良志在《中国艺术论十讲》中说,没有这无形的追求,园林就成了空洞的陈设。他介绍了园林家的看法:“香是园之魂,园林的叠山理水固然重要,香是突破静态空间的重要因素。”在我读了很多年的《红楼梦》以后,我也终于看见了贾政,他看似无意而起的归农之意,他痛斥宝玉背后的痛与爱。

含而不露,传统文化的特性中追求含蓄之美,在艺术追求中可以抵达更为渺远的想象空间。可是当一个人的感情总是需要被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会不会痛成一种隐疾。黛玉在临了之前,只落得一句“宝玉,你好……”而这世上压抑的何尝只是如杜丽娘和黛玉这些女子,朝堂之上又岂得自由之身。江南为何如此注重园林建筑艺术,有朋友说到与杭州相比,她更喜苏州之小巧。也许正是因着这小巧,生命倘不能驰骋于旷野之上,便自造天地于庭院之中,中国人视天地大自然为一大生命。我们在苏州园林的山石楼阁之中,看的是有形之象背后无象的意境。

拙政园门口,有卖茉莉花的老妇人,浅浅微笑,我让她在我手腕上绕了一圈茉莉花,花香悠悠,拥我入园。园中是意料之中的拥挤,那曲折小径依旧,那斗折回廊依旧,那虬曲的老树平静地看着人群盘绕,那些身着古装的温柔女子,或逗留芭蕉叶前,或轻倚雕栏木窗,一笑一颦,尽态极妍。钱泳在《履园丛话》中说:“造园如作诗文,必使曲折有法。”光阴流转,人间已是万象,哪有那么多章法要寻,各寻各的清净与热闹,各觅各的欢喜与苦恼罢了。

梦回,缘起,花香依旧在,脉脉浑无语……

2024-05-22 2 2 滁州日报 content_113409.html 1 3 姑苏城内香依旧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