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艺璇

春天的时候，总有一些心事是只能诉于春山的。

“春山烟欲收，天澹星稀小。”踏着行将散去的朝烟步入春山，见证新鲜叶片上每一滴晨露冰清玉洁的光芒，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这些晶莹剔透的露珠是星辰在人世间的倒影，滋润着每一个春天的山野，孕育了每一个生生不息的灵魂。于是草木萌动，山河初醒，一个温暖和煦的季节便与苏醒的万物，一同盛大降临了。

春天的山，总是透着一股稚气未脱的少年感，透彻清爽，干净纯粹，没有掺杂任何多余的东西。如果说春山是一座健康的躯体的话，那么，壁立千仞的岩石，穿越山林的溪流，抽穗萌动的草木，以及那些自由无束的飞鸟，就共同构成了它的骨骼脉络和身体发肤，它们在山的体内所迸发出的热情与活力，催动着整座春山从冬日的沉睡中渐次苏醒，于是山花开了，溪流涨了，飞鸟叫了，春山如少年般的气血涌动起来了。

风是春山的呼吸，风的轮廓随着山的起伏而波动着，变化着。它时而掠过树木，抚摸着新发的枝叶，却并没有夏天硕大的树叶相互碰撞摩擦而产生的沙沙声，而是一种更为静谧，更为温柔的簌簌声，让人心旌摇曳，如醉如痴。或是轻快地拂过山坡上青碧的草色，继而漫山遍野地铺展开来。在那些夹杂着青草气息和野花香味的风中，我似乎听见了春山深处翻腾的气血和奔涌的希望在汇聚、在凝聚。我料想，过不了多久，一座脱胎换骨后的盈盈青山将再次矗立在这个美好的春天。

多年以来，我总是固执地保持着在春山里小坐的习惯，因此我熟悉山林中的一切事物，我想他们对我也同样熟悉。我们就像知己一样，春来之时，都热衷于奔赴这场相顾无言，又无需多言的对视。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草木真的无情吗？绿意葱茏、繁花似锦，若非草木历经严寒而不死不灭，那么，再好的春天也会黯然失色，再美的春山都将黯淡无光。

元代散曲家张可久有如许文字，“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想来定是一件悠闲惬意之事，但对如我一般既不饮酒，亦不品茗之人而言，能偷得半日闲暇，在春山小坐片刻，便是春天最为畅快的事情了。席地而坐，目之所及草木尚未葳蕤，整整齐齐列于山坡之上，似是等待春山检阅，或是伺机与我这个老友对视，其情其状甚是可爱。时有蜂媒蝶使在花丛中穿行而过，留下欢快轻盈的倩影，让整个春山灵动了起来，优雅了起来。

但也正是这些生长有序的草木，让我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自惭形秽之感。工作上的案头琐事，生活里的鸡毛蒜皮，人际关系中的勾心斗角，迫使我原本似春山光明且坚定的内心，正在经历天翻地覆的改变。我如同困兽一般，在尘世的牢笼中左冲右突，任凭心内的杂草野蛮生长，到最后却远不及春山之上的草木整齐有序，无拘无束。

于是，我将这些难以启齿的心事全都诉于春山，只是春山无言，回应我的依旧只有浩荡的风声，以及树木阴翳处洒下的些许日光，一丝丝、一点点，细碎且寻常，温暖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