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2月19日
第A06版:家 庭

乡愁的滋味

□作者:羽涅

年菜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

父亲非常重视年夜饭,每年除夕前几天,他穿梭于集市和家门间,一会儿提回一尾生猛活鱼,一会儿拎一兜野生的干木耳,右手韭黄,左手鲜蘑菇,那股子热闹、虔诚、专注劲儿,仿佛这是天地间最重要的一场盛筵。

有些年菜更是一个月前便开始准备,他自己熏腊鱼、腊肝、腊肠、腊猪肉,还有其他腊什么的,院子里日夜弥漫着快要令人窒息的熏烟。父亲要我和弟弟好生看着,别让猫或老鼠把挂在房梁上熏干的腊味给叼走了。

他自制酸菜、笋干、豆腐乳。酸菜是把新鲜的辣椒、阳藿笋、萝卜、蒜薹什么的一起装进瓷坛里浸泡一段时间,发出酸味后,取出来切块炒腊肉吃。至于笋干,都是父亲亲手从深山老林里挖回来,开水煮熟后捞出来晾干的,待到除夕夜和着蘑菇、干豆角一起炖猪蹄吃。听弟弟说,有一次父亲将竹笋摊在门前的院坝上翻晒,却被路过的人偷走了,给父亲心疼坏了,此后他干脆就在自家屋顶上晒笋干了。

儿时到家中吃年夜饭的客人除了邻里的叔父们,就是退伍下来的老兵,当年曾与父亲一起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有夜夜守着孤灯,把乡愁写进毛笔字里的甘肃萧副官;有时常一身酒气,偶尔来家中帮忙打杂,从微微佝偻的背影可以读出委屈辛酸的班长老黄;有一年三节定来送礼,后来家里盖房,天天风雨无阻过来帮忙的储营长;还有个性贼耿直、倔驴脾气退下来推辞转业安排自谋生路帮人修车的汽车兵靳师傅。

餐桌上,摆了各式自制的腊肉,还有先得温水泡开、泡软的干豆角、干木耳、笋干,再和着猪蹄炖得肥而不腻的乱炖。只能在老家那一旮旯才能吃到的酸菜炒腊肉,这是母亲的拿手菜,酸萝卜、酸辣椒切成丝,酸蒜薹切成段,吃不出丁点儿油腻味,那爽脆却分明渗入每一块肉的纹理里。饭桌上少不了好酒助兴,西凤、汾酒、玉米酒,还有专为孩子们准备的黄澄澄甜滋滋的酒。

酒过三巡,乡里乡亲的一桌人便说起知心话了。黄班长总爱提起当年父亲在训练场上,一马当先往前冲,他急了,吼道:“弯下身来,你不怕死啊?”储营长接着说起父亲抗命,救了他那一营士兵的事,父亲的脸泛红了,是酒光,也是腼腆。他平日喜欢喝两口,年夜饭时,训练场上的豪情回转了,便撇开了局促的现实,一同喝得醺醺然,暂且得到了释放吧!听他们说,当兵的岁月里,军营里总有一两个士兵喝醉,既哭且笑,倾吐内心的乡愁:“真想家啊!想俺那可怜的老母亲、媳妇。这会儿不知还活着不?逢年过节的夜里,真像有万把钢刀刺着咱的心哪!”

岁月流逝,年夜饭的客人越来越少了,老兵们陆续结婚生子,逢年过节都到媳妇的娘家去了,但是新年期间,他们都会带着一家大小来拜年。

后来连拜年的人也足音渐稀,老兵一个个凋零了。但是家中腊肉照熏,照蒸,猪蹄照炖,酸菜照泡,豆腐乳照做,年夜饭是团圆,是医治乡愁的良药,更是对一个神圣仪式的最后坚持。

客居他乡后,弟弟倒是承欢膝下,年年陪二老喝酒吃腊肉,谈陈年往事,最后连这仪式的主角也永远缺席了。

记忆的宝盒一旦掀开,一溜烟而出的总有当年围炉吃年菜的情景,旧时代的人物及氛围,温暖中透着几许沧桑,我的心便沉浸在两代人的乡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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